可“东方韵”系列还缺七套设计。
这七套,不能只是漂亮。
它们必须有故事,有足以打动国际评审的力量。
“晓玥姐,又熬到半夜?”
小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热茶。
她一眼扫见满桌揉皱的图,忍不住皱眉。
“这些……都不行吗?”
苏晓玥按了按太阳穴。
“不纯粹。”
她轻声说,语气透着疲惫。
“黎国不缺好看的衣服,他们想要看的是,真正华国人心里的东西。”
小卫歪着脑袋想了会儿。
“要不……咱去走走?你上回不是说,安美农场那批蓖麻蚕丝让你一下有了感觉?不如再跑一趟?”
苏晓玥脑子里嗡嗡作响。
是啊,她一直以来都执着于照搬未来的图案。
却忽略了最珍贵的其实就在眼前。
那些活生生的日常,才是灵感真正的源头。
“你说得对。”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坚定。
“我后天就去苏市。”
苏市的早晨,苏晓玥独自一人去往老城深处的刺绣研究所。
她伸手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院子里安静极了。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全神贯注地在绸缎上飞针走线。
“请问,郭老师在吗?”
她轻声开口。
一位老婆婆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她。
“你是深市那个苏厂长?”
郭老师是刘小英当年在工艺美院的同学,更是苏绣技艺的传承人。
听完苏晓玥的来意,郭老师起身走向角落里的一个樟木箱。
她打开箱盖,从中翻找出一卷绣片。
“看看这个。”
她低声道。
苏晓玥屏住呼吸凑近。
绣片上,蜻蜓静静地停在一片荷叶边缘。
更让人惊奇的是,当换个角度去看,那翅膀颜色竟悄然变化。
由翠绿渐变为深蓝,又从蓝转为神秘的紫。
“这……这是怎么绣出来的?”
苏晓玥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办法,劈丝绣。”
郭老师傅的手指轻轻滑过绣面。
“一根真正的蚕丝,能劈成16根细如发丝的线。我们挑不同色的丝线,一根根交错着绣上去,再覆上一层极薄的透明纱。这样一来,光线下就能呈现出变色的光影效果。”
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这活儿费工夫,也费眼睛。现在的年轻人,谁还耐得住这份寂寞?”
苏晓玥的心口猛地一热。
这就是她苦苦寻觅了整整三年的东西。
那种纯粹的、属于东方的韵味。
“郭老师,您能教我吗?”
苏晓玥语气十分认真。
老人愣了下,目光从她脸上滑到脚,又回到她的手。
那双手指节分明,一看就是没怎么碰过针线的人。
“你想学?”
她慢悠悠地开口。
“这活儿,坐得了一天,才看得见针脚。不是练个把小时就能出彩的玩意儿,得熬,熬到手指僵了,眼睛花了,才能捻出那么一丝灵气。”
“我带了东西来。”
苏晓玥拉开背包拉链,小心翼翼地取出水墨长裙。
她指尖轻抚过那尚未完成的弧线。
“我想在裙摆这里加点变色效果。让颜色从深蓝慢慢过渡到浅紫。”
郭老师戴上花镜,捏着裙角左看右看。
“嗯……这料子透光,适合细活。”
忽然间,她笑了。
“这裙子,走起来是不是会飘?风一吹,下摆扬起来?”
“对!”
苏晓玥点点头,眼里亮了起来。
“下摆是歪的,不规则,随裁剪走势自然垂坠,走动时会有流动感。”
“那正好。”
郭老师拍了下大腿。
“那就绣水波纹,用劈丝的针法。等你一走路,整条裙子随着波浪轻轻晃动。那才叫活。”
接下来几天,天还没亮,苏晓玥就蹲在绣坊里。
手指被线勒得通红,可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哪怕困得眼皮打架,只要针还在动,心就没塌。
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这针,不是在绣衣裳,是在绣回她丢了好久的东西。
“你这姑娘,真有股犟劲儿。”
郭老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一杯茶。
“比你妈还轴。”
苏晓玥接过茶杯,心头猛地一动。
“郭老师,您见过这图案吗?”
说着,她从本子里抽出一张草稿。
画的是只展翅的凤凰。
可奇怪的是,羽毛部分全空着,没画实。
老人凑近细看,眉头渐渐舒展开。
“这不像是普通刺绣,是影绣的底稿吧?”
她指着那些留白的区域。
“只勾个形,留出大片空白,真正绣的时候,靠光影变化显形。光线一照,就跟剪纸影儿似的,在布上投下流动的痕迹。”
说罢,她走到樟木柜前,翻了好一阵,掏出一本旧册子。
“喏,这种的。”
册子里的图样果然如她说的,全是用极细的丝线勾出轮廓,留出大片空白。
可奇妙的是,当你把书对着光看,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
苏晓玥心跳加快。
她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一个残缺的标记上。
“东方韵·未竟之作”。
这不正是她一直想找的“东方韵”吗?
临走时,郭老师傅塞给她了个小布包。
“拿着。”
她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格外郑重。
“这是几十年前我们这儿最厉害的绣娘传下来的,后来没人接得下去,差点就断了。”
“你们脑子灵,手也巧,别让它埋了。”
回深市的火车上,苏晓玥靠窗坐着,在本上刷刷飞舞。
第一幅是一件改过的旗袍。
立领削肩,但在肩膀处,用极细的丝线绣出朝霞渐变。
第二幅是一条宽裤腿的裤子。
设计简洁干练,可在裤脚处,用影绣技法悄悄藏进一丛竹林。
唯有当阳光斜照或夜晚灯光投射时,那竹影才会浮现出来。
第三幅是一件双层薄纱衣。
外层用极细的丝线绣满了细密如网的窗棂纹。
里层则是一幅泼墨山水。
“姐,要盒饭不?”
乘务员声音忽然插进来。
苏晓玥抬起头,目光落在对方那身制服上。
立领的设计干净利落,盘扣一颗颗扣得整齐。
腰身处几道褶皱,既显得修身好看,又不妨碍行动。
这不就是黎国那边要的吗?
“不用了,谢谢。”
她笑着摇了摇头。
话音未落,立马翻开速写本的新一页。
她画了一套新装。
短款立领上衣,配一条及膝A字裙。
裙摆微微外扩,走动时能带起一点轻盈的弧度。
整套设计没有多余花边,只在领口、袖口点了几针小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