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啦乡亲们!今晚七点,祠堂开会,主题是学习会,传达上级最新精神!事关重大,不准缺席!”
他话音刚落,便扫了一眼苏晓玥设在路边的招工摊子,目光最终落在那张贴在木板上的“计件工资表”上。
他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有些人,搞什么雇佣关系,今天招这个,明天雇那个,这不就是搞那一套嘛?哼,这是要走回头路!”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苏晓玥攥紧拳头。
她咬紧嘴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涌出来。
她抬眼望去,父亲正蹲在粮仓顶上铺油毡。
听到这话,身子明显抖了一下,手中的锤子差点掉落。
“晓玥姐……”
齐娟娟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可茶杯里的水却在不停晃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苏晓玥的手根本稳不住,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眼神却坚定起来。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摊子边上,挺直了背脊。
“继续登记,名字、年龄、会的手艺都记清楚。今晚的会,我亲自去。”
灶屋里飘出一股浓重的中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焦糊的气息。
屋内光线昏暗,烟气缭绕。
苏晓玥掀开锅盖,水汽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见母亲刘小英佝偻着背,正守着一口黑乎乎的药罐,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轻轻搅动着。
“妈,您还没好?这药都熬第三遍了,怎么还不见轻?”
苏晓玥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担忧。
刘小英赶紧拿抹布盖住罐子,试图遮住那股药味,却还是没忍住,猛地咳了一声。
苏晓玥冲过去一把扶住她,声音带着颤抖。
“妈!您别硬撑了,明天我就带您去镇上卫生所!”
“老毛病了……”
刘小英缓缓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嘴角残留的一丝血迹。
“以前在纺织厂上班的时候,每天都要待在车间里十几个小时。空气里全是飞舞的棉絮,吸进去的时候像一样轻,可谁能想到,这些细小的东西会一点点啃噬肺叶……久而久之,肺就坏了。”
苏晓玥听到这句话,心里猛地一沉。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几个月前参观纺织博物馆时看到的一幕。
泛黄的照片墙上,挂着那些得了尘肺病的工人面孔。
她翻开随身携带的那本神秘古籍,书页泛着淡淡的青光。
翻到“职业防护”那一栏时,字迹竟微微发亮。
只见上面工整地写着“缝纫车间防尘建议。
1.安装通风扇,保持空气流通,避免粉尘积聚。
2.使用无尘剪刀,减少裁剪过程中棉絮飞扬。
3.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十小时,以防过度劳损与呼吸系统超负荷……”
她一条条看下去,眉头越皱越紧。
视线落在最后一行极小的蝇头小字上,心脏骤然一缩。
“长期接触粉尘可能引发尘肺病,初期症状为咳嗽、胸闷,晚期将导致呼吸衰竭,不可逆转。”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药罐突然“咕嘟”一声剧烈沸腾起来。
黑褐色的药汁翻滚着冒泡,一滴滚烫的药液猛地溅出,不偏不倚地落在秘籍的页面上。
苏晓玥瞳孔一缩,啪地合上书本。
她猛地站起身,顾不上收拾东西,转身就朝院子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顺强哥!顺强哥!赶紧去买电风扇,六个!马上去买!”
屋里传来一阵响动,吴顺强用唯一完好的右臂吃力地撑着木椅边缘,慢慢站了起来。
他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细汗。
“钱……够吗?六个电风扇,价格不低。”
“不够就借!”
苏晓玥头也不回,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帆布包,将里面所有钞票。
包括刚卖布料换来的、攒了许久的积蓄全部塞了进去。
“再买二十个纱布口罩!必须是医用级别的!每人一个,每天更换!”
她正要迈出门槛,脚刚踏出半步,院门却“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郑芳踩着细高跟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连衣裙,裙摆轻轻摆动。
她嘴角微扬,眼角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抬起手晃了一下杂志。
封面上印着醒目的繁体字《明报周刊》。
苏晓玥下意识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郑芳径直走到她面前,翻开杂志内页,动作优雅而从容。
一页彩色图文跃入眼帘。
正是阿米莉娅撰写的那篇报道:《渔村设计师——与现代时尚的碰撞》。
照片中的苏晓玥身穿素色棉麻长裙,站在老式缝纫机前低头专注地缝制衣料,神情认真。
而她身后,是刘小英微微佝偻着背的身影,正在一针一线地绣一朵梅花。
“现在城里那些小姐太太都在问这牌子……”
郑芳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靠近苏晓玥耳边。
“但我不告诉你你还不知道,我表哥已经悄悄找了五家小作坊,全都在仿你们。图纸、版型,连绣花花样都一模一样。”
苏晓玥指尖微动,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她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卫成霖那张阴沉的脸,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眼睛。
原来他早已盯上了她们的路子,只等时机一到,便想一脚踩上。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伸手接过那本杂志。
“你专程来告诉我这事?”
“我就是看不惯他。”
郑芳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动作利落地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支票。
“这是订金,我要十套旗袍,每一套都要精致些,颜色也别太俗,挑几款素雅的料子。”
支票被摊开的一瞬间,齐娟娟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那一串数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壹仟圆港币!
整整一千块!
这在当时的小镇,足够一个家庭省吃俭用过上大半年。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终究没敢发出声音,只是默默攥紧了围裙的边角。
送走郑芳后,苏晓玥立刻召集了厂里的几位骨干到后院的裁剪车间开会。
女工们陆续从各自的工位走来。
棚顶的瓦片漏着风,墙角还堆着未拆封的布匹。
苏晓玥站在一张旧木桌前,神情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