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皱,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苏晓玥接过文件,指尖微微发紧。
这不就是秘典里提醒过的风险吗?
当初林宴龙送她那本内部资料时,特意用红笔圈出过这一条。
来料加工项目若涉及外资或境外合作,必须经过市级主管部门审批,否则一律视为违规经营。
“以后凡是跟外资合作,都得市里批。”
卫成霖点起一支烟,火光在昏暗的车厢里闪了一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烟雾缭绕中,嘴角带笑。
“巧了,主任是我亲舅舅。你说,这事要是卡在流程上,你们厂子还能开得起来吗?”
苏晓玥稳住语气。
“我们手续都齐全,所有合同、备案、营业执照都在走流程,依法依规,不存在任何问题。”
“是吗?”
他忽然抬手指向远处正在忙着搬砖修墙的吴顺强,语气陡然转冷。
“那个退伍兵,有没有残疾证?我听说他左腿受过伤,走路微跛。雇残疾人,可以免税的。你们报税时,这一条写了吗?要是没申报,这罪名,够你们喝一壶的。”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顺着她的后背一滴一滴滑落。
她真的忘了这事,竟然完全没想起来。
吴顺强的确有伤残证明,那是他退伍后民政局发的正式文件,盖着红章,贴着照片。
可她从没想过,这样一份本该用于申请福利的证明,竟然也能被拿来当把柄,成为别人威胁她的筹码。
“给你个机会。”
卫成霖压低声音,语气阴沉得像暴雨前的乌云。
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透着冷意。
“林家的订单转我,分你两成利润。否则……”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斜眼看了看粮仓斑驳的墙壁和生锈的铁门。
“这地方,估计连开工都开不了。你知道上面最讨厌什么,违规占地,无证经营,再加上一个靠伤残军人头衔骗扶持的帽子?苏晓玥,你扛得住吗?”
“不用麻烦。”
苏晓玥强压住心头的震颤。
她猛地转身,脚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
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眼眶里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回到小作坊的路上,她的胸口闷得发痛。
回到小作坊,她立刻冲进里屋,翻出那本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秘典。
那是她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
里面记载了许多条文、审批流程和没人注意的小细则。
终于,在最后一页的夹缝中,她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字。
“退伍残疾军人优惠,详见1982年字第26号文件。”
她的心猛地一跳。
“顺强哥!”
她一眼看见正在院里修篱笆的吴顺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额头上沁着汗珠,正一锤一锤地把木桩钉进土里。
“能把你的退伍证明给我看一下吗?”
她喘着气问,眼里满是焦急和希望。
那天晚上,苏晓玥带着吴顺强的退伍证、伤残等级评定表、立功证明以及那份秘典里抄下的文件编号,坐上了去县城的末班小巴。
夜风从破旧的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到了县民政局,已是九点多,门口值班的科长还在办公室加班。
他戴着老花眼镜,头发花白,动作缓慢地接过材料,一页一页地翻着,神情专注。
当看到“阴山穿插英雄连”这几个字时,他的手突然停住了,眼镜后的眼睛微微颤动,声音也有些发抖。
“……我儿子,之前就在这连队……他……没回来。”
苏晓玥怔住了,看着老科长微微发红的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深吸一口气,默默拿出印章,翻出档案,开始认真整理材料。
那一晚,灯光一直亮到凌晨。
第二天一早,一份盖着红章的扶持军人创业和免税证明,已经由专人送到了苏晓玥的桌上。
纸张还带着油墨的余香,印章鲜红得刺眼。
她捏着文件的手微微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最终没有落下。
粮仓的改造立马开工。
清晨的阳光洒在空旷的场地上,吴顺强带着几个兄弟来了。
他们穿着旧军装,扛着电线杆,拉电线,搭电路,动作利落干脆。
齐娟娟领着十多个女工,拿着扫帚、抹布和石灰桶,刷墙、扫地、清理杂物,忙得脚不沾地。
刘小英则坐在刚搬来的木桌前,对着从海港寄来的样衣,一针一线地比划、拆解,嘴里还念叨着纽扣位置和里衬走线。
苏晓玥脚下是未干的水泥地,头顶是裸露的横梁和正在焊接的铁架。
粮仓屋顶的响动惊飞了屋外榕树上的麻雀。
成群的鸟儿扑棱棱地冲上天空,散作一片黑点。
她抬头望着刚挂上去的“飞裳服装厂”木牌子。
二十个姑娘排成两队,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羞涩又期待的笑容。
她们一个接一个,在劳动合同上按下红手印,指印鲜红,像一朵朵初绽的梅花。
“一个月六十块,管早中晚三顿饭,每个月能歇两天……”
齐娟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花名册,正大声说着招工条件。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喇叭声打断了。
三辆车歪歪斜斜地停在了土路边上,车把上缠着显眼的红布条,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骑车的是村里的“大嗓门”江婶。
她个子不高,嗓门却大得能传遍整个村子。
她刚把车停稳,脚还没完全从踏板上收回来,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哎哟喂,苏家闺女这是要当老板娘啦?一口气招这么多工人!这阵仗,比公社供销社还热闹呢!”
人群里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正在按手印的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犹豫。
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忽然把手缩了回去,指尖微微发颤,结结巴巴地说:“苏、苏老板,我娘说了,私人开厂靠不住……万一哪天不开了,咱们饭碗不就砸了?”
苏晓玥刚想开口解释,解释她的加工厂是正规备案的,会签合同、给工钱,还能教技术,话还没出口。
远处突然传来“当当当”的铜锣声,一声比一声急,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紧接着,老支书带着民兵大步走了过来。
老支书站定在人群中央,一抬手,声音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