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将本子递过,声音低沉。
“这是海市服装学院的剪手册,当年没几个人能拿到。”
苏晓玥两眼放光,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本册子。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手绘图样与标注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一夜,母女俩趴在缝纫机前。
灯光昏黄,剪刀与布料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她们把银灰真丝仔细铺开,按照设计图剪成一块块几何图形。
刘小英的手像是有魔力,那些生硬的裁片在她手中逐渐柔软,变成一道道流畅的曲线。
天刚亮,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里,照在那件刚刚完成的礼服上。
一件鱼尾裙静静躺在桌上。
左边的肩膀上撒满细碎的亮片,在微光中闪烁如星。
裙摆层层叠叠地堆叠着褶子,从腰部蜿蜒而下,起伏有致。
“还差个配饰。”
刘小英忽然开口,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
她抬手,轻轻解开发髻,乌黑的发丝垂落肩头。
她从发间拔下一根老旧的银簪。
簪身已有些氧化发暗,但雕工精致,纹路细腻。
“这是我外婆留下的,”她轻声说,指尖摩挲着簪头,“改一改,能用。”
簪头被弯成弯月形,别在腰侧,就像一钩新月从海面缓缓升起。
齐娟娟围着裙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眼眶一热,泪水在眼底打转。
“这哪是件衣服……这是件会呼吸的艺术品。”
联谊会前一晚,苏晓玥站在穿衣镜前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跟刚从渔村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真丝裙子紧贴着身子,柔顺地勾勒出她曼妙的线条。
腰间别着一根银簪,簪身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就连晒得微黑的皮肤,此刻在灯光下也显得健康而富有光泽。
“还差一点点。”
刘小英小心翼翼地从衣柜最深处取出一盒压箱底的雪花膏。
盒子上的花纹已经模糊,却依旧透着淡淡的旧日香气。
她轻轻拧开盖子,用指尖挑出一点乳白色的膏体,均匀地往女儿脸上抹。
“海市的女孩都懂,这东西抹上最自然,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就像皮肤自己会发光一样。”
海城大酒店里,天花板上挂着的大水晶灯亮得晃眼。
苏晓玥攥紧了手里的小包,指尖微微发颤,包里的那本秘典仿佛越来越烫。
旋转门一转,带起一阵微风,郑芳穿着一身套装,踩着细高跟走来,冲她挥手,笑容明媚:“快过来!林先生已经在等了!别让他久等。”
宴会厅里全是人。
男人个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举着酒杯在厅内穿梭。
苏晓玥踩着高跟,一步步向前走去。
“那个女孩是……”
“穿得这么特别,一看就不一般。”
“你看那剪裁,简直像艺术品,谁设计的?”
“不知道,但那根银簪……好像是手工打的,独一无二。”
郑芳把她带到一位白发老人面前。
老人穿着深灰色的中式长衫。
林宴龙缓缓转过身,手里的威士忌杯子停在嘴边,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
他的眼神像能穿透衣服,一眼就盯住苏晓玥礼服的每一道剪裁。
“这设计,左右不对称?挺敢想。”
他突然用粤语开口,带着几分试探,“左边肩膀加亮片,为什么?这样的设计,容易被人忽略左肩的线条。”
“因为多数人习惯先露右肩。”
苏晓玥站得笔直,张口就用流利的粤语答道。
“社交时,迎上去的其实是身体左边,亮片能第一时间抓住目光,引导视线走向整体。这是心理与视觉的博弈。”
林宴龙眉毛一抬,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沉默片刻,缓缓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腰间银簪。
“这个弯度……很讲究,不是随意弯的。你懂金属的延展性?”
“参考了玉带钩的弧线,但调了角度,更贴合现在的腰型。”
老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声洪亮。
他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摇头感叹:“真是后生可畏啊!”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灯光映照下,她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清亮。
“你输得不冤啊!”
老人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半分嘲讽,反而透着几分欣慰。
他抬起手,指向苏晓玥腰间的银簪,“这样的设计思路,既有传统底蕴,又不失现代审美,可不是随便哪个设计师都能拿得出来的。”
苏晓玥这才注意到卫成霖站在角落的暗处。
他西装笔挺,口袋里的手帕折得整整齐齐。
他缓缓举起酒杯,嘴角牵起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像做梦一样。
林宴龙带她认识一个又一个港商。
那些曾在报纸上见过名字的商界人物,此刻竟亲自与她交谈。
每当有人带着轻蔑语气说“内地设计还差得远”,老人就立刻打断,抬起手,毫不掩饰地指向她腰上的银簪。
“你们看看这个线条!流畅中带着力量,柔美中蕴含古意,黎国的设计师都不一定能想出来!这不是模仿,这是创造!”
酒过几轮,气氛渐渐松动。
宾客们开始交头接耳,频频向苏晓玥投来探究或赞许的目光。
就在这时,林宴龙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问:“苏小姐,你是在哪儿学的设计?哪家学院?师从何人?”
苏晓玥的酒杯悬在半空,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
眼角一扫,她看见卫成霖正悄悄靠近。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神情淡漠,可目光却牢牢锁定在她脸上。
“家传的。”
“我妈妈是海市服装院最后一届毕业的学生。后来回渔村开了个小裁缝铺,我从小就在她身边看她画图、剪布、缝衣。这些……都是耳濡目染。”
这话半真半假,真假参半,说得恰到好处。
林宴龙点了点头,眉宇间露出几分恍然。
毕竟,这样的故事合情合理,也带着一丝人情味。
可卫成霖眼里却闪过一丝怀疑。
趁老人被别人拉走敬酒,卫成霖突然上前一步,身形几乎贴到她身旁。
他倾身靠近,贴着她耳边低声说。
“你能猜中流行色,还懂玉带钩的纹样结构……一个从小在渔村长大的姑娘,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