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的。”
苏晓玥含糊答了一句。
等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连院子里的老猫都蜷在屋檐下打起了盹。
她才蹑手蹑脚地从床底抽出那个包着蓝布的旧木盒。
盒盖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纸张陈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屏住呼吸,悄悄翻开那本神秘的小册子。
指尖触到纸页时,微微发颤。
最新一页写着“1981年海港时装周趋势报告”。
可就在她凝神细看的一刹那,那行字的边缘竟开始泛白。
她心头一紧,猛地伸手去抓桌上的钢笔,可眼前却猛地一黑。
头痛得像有电钻在脑子里转,一阵紧似一阵。
眼前炸开一片五颜六色的光点,红的、绿的、紫的。
她扶墙,试图稳住身形,可手臂却不听使唤,软绵绵地滑下墙面。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肩头。
更吓人的是,册子上的字正飞快消失!
那些曾经清晰可辨的布料名称、剪裁图样、流行色号,如同被橡皮擦从纸上抹去,不留痕迹。
“呃啊……”
她咬牙闷哼一声,声音沙哑,却仍惊动了隔壁房间的刘小英。
母亲在梦中惊醒,披着外衣急匆匆推门进来时,只见苏晓玥缩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满脸是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
她颤抖着摸索散了一地的纸页,指尖在纸面上胡乱划动,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
“这是咋了?晓玥!晓玥!”
刘小英哆嗦着抱紧女儿,声音发抖,眼里满是惊恐。
她一边拍着苏晓玥的背,一边用袖子慌乱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是不是病了?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说话啊!”
“没事……应该是昨晚没睡好。”
苏晓玥勉强笑了笑,嘴唇微微颤抖。
原来用这本事,是要还债的!
她终于明白了,每一次预知未来,每一次窥探天机,都要付出代价。
而这本小册子,既是馈赠,也是枷锁。
她的视线总算清晰了些,眼前不再是混沌的光影。
她缓缓睁开眼,先是适应了几秒光线,然后艰难地坐起身,扶着墙走到桌边。
再看桌上摊开的那本旧书,之前写满的流行色预测已经没了。
“透支过度,身体不可逆转。”
院子里传来齐娟娟兴奋的声音,清脆响亮。
“郑小姐派人送布料来了!全是从国外运来的!整整三大箱,都搬进偏房了!”
苏晓玥伸出手,指尖微微发抖地摸过那一匹匹高级面料。
机会和危险就像缠在一起的藤条。
在这个变化不断的年头疯长,彼此交织,难以分辨。
她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
单子接了,门面租了,合同签了。
村里谁不知道她苏晓玥要干大事,要开裁缝铺,要做洋气的时装。
她狠狠咬破指尖,鲜血瞬间涌出,她忍着痛,将血滴在书上空白的地方,一笔一划写下。
“必须在1981年3月前完成转型。”
血迹刚渗进纸里,像被纸页贪婪地吸了进去,前屋的风铃就响了。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早晨格外刺耳。
她心头一紧,抬眼望向门口。
这一回,门口站着的是管理会的人,帽子端正。
“苏小姐,您可一定要赏脸啊。”
郑芳把一张烫金请帖压在台上,动作轻巧。
她的指甲镶着亮片,涂着粉紫色的蔻丹。
“海港商会的聚会,下周六,海城大酒店。郑会长亲自点名请您出席,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苏晓玥的剪刀停在半空,刀锋微微颤动。
请帖上那行“1981年商界联谊会”的字。
这种地方,机会多,陷阱更多。
名流云集,暗流涌动,一个不慎,就可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我可能……”
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费用我们全包。”
郑芳直接打断她的话。
她抬起手,干净利落地指向墙角那卷被绸布半遮着的银灰真丝。
她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说:“用这个做一件最出挑的礼服。”
她顿了顿,眼睛微眯,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林宴龙先生也会到场。”
齐娟娟倒抽一口冷气,嘴唇微张。
林宴龙?
那个名字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海港的纺织巨头,掌握着庞大的原料供应网络,半个东亚的服装出口订单都捏在他手里,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厂的生死。
他竟然会出现在这种联谊会上?
苏晓玥低头看着手中那把剪刀,眼神从犹疑转为坚定。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给我三天。”
郑芳唇角微扬,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房门合上的刹那,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齐娟娟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几步跨到苏晓玥面前,抓住她的手腕。
“你是不是傻?”
她声音压得很低,却满是焦急。
“林宴龙动动手指,咱们就得完蛋!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以为他是来欣赏设计的?他是来挑毛病的!一旦惹上他,整个厂都会塌!”
“正因为他厉害,才更得去。”
苏晓玥反手轻轻拍了拍齐娟娟的手背。
她翻开那本早已翻得边角起毛、纸页泛黄的《海市服饰》。
她飞快地在空白处画起草图,笔尖在纸上疾走。
“你看,”她指着草图的一处肩线,“林家这两年在内地开代工厂,订单接到手软,可她们的设计呢?还是老样子,毫无新意。他们的审美早就落伍了。我们只要抓住这个空档,就能打出一片天。”
煤油灯一直亮到后半夜。
灯芯偶尔“噼啪”一响,火光摇曳,映照出苏晓玥疲惫却专注的脸庞。
刘小英默默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图纸,没有说话。
忽然,她伸出食指,在腰线位置轻轻一划。
“这儿收半寸,走动起来才像水在流。”
她说完,顺手拿起铅笔,几笔勾勒,迅速在肩部与下摆做了细微调整。
只是几处改动,原本略显呆板的轮廓立刻有了生气。
“妈,你……”
苏晓玥怔怔地看着图纸,声音微微发颤,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我十六岁就会做礼服了。”
刘小英轻声说,耳尖微微泛红。
她顿了顿,忽然弯腰,从床底最深处的木箱底下,抽出一本发黄的旧本子。
封皮早已磨损,边角卷曲,纸页泛着陈年的焦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