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的孩子总是喜欢热闹,除了读书,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有兴趣,而槐院作为最大的谈资,江影也是略有耳闻。
大抵就是鬼屋,秘境,神仙之类的揣测。
那里的大雾终年弥漫,确实有这么个意思。
江影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恰好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要去那边一探究竟,一来是担心几个同龄人的安危,二来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在装神弄鬼,便跟着一起去了。
槐院的雾真的很大很大,他迷失在雾里,找不到小伙伴,也找不着出路。
他就是那个时候遇到童纠的。
童纠手里拿着一支笔,头发乱糟糟的,矮小的身体在江影面前,还是有些高了,他弯着腰,仔细嗅了嗅,皱起眉,笔“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气息怎么那么重?”
“娃子,你可真像一只小鬼,没曾想是个人。”
这话就很唬人了,年幼的江影强撑着,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
童纠长叹一声,把这些雾瘴扫开,露出平平无奇甚至还很脏乱的院子,粗糙的手掌揉了揉他那小脸蛋:“没事了啊,娃子,没事了。”
“你说你们这些娃子,没事来这边干嘛?一不小心被恶鬼吃了可怎么办?”
小江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明明是很稚嫩的声音,语气却很成熟:“鬼魂乃心中魔障,臆想罢了,做不得真。”
童纠“噗嗤”一声笑了,也不和五岁小儿计较,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感慨道:“娃子啊,我看你命格迥异,非池中之鱼,来日,想来会有一番成就。”
江影还没说话,童纠又说:“但你可知,天妒英才,过慧易折呐。”
江影回想后来种种,果真是一语成谶,成就有了,他却走在了大捷前夕。
关于鬼神之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这个“鬼”,不是活人心中臆想,而是死人未了之念。
他看着这个老人,那时候,童纠就已经有六七十岁了,现在将近二十年过去,虽然更加苍老了,但依旧留存于世。
这段时间以来,童纠处处奔波寻找轩辕,前几日还在唐昌,收到执渊消息后,又转而来了秋水镇,一路上没怎么休息,万幸在这城郊遇着了人,不,是鬼。
他当即抽出铁钩,朝轩辕撂过去:“好啊,你小子,功课学不好,给我玩失踪这一套?”
轩辕飞快的闪躲,绕在江影身后。
童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你小子,不吃点教训,不长记性是吧?”
轩辕手忙脚乱,臀部被揍了一棍子,痛得他倒吸凉气,就这样了还能贫嘴:“师父,师父!您忘了,我本身就是鬼,已经死啦!”
童纠的身体愈发不行了,就这三两下的功夫,已经气喘吁吁,杵着铁棍在原地休息。
寻找轩辕的时候,在唐昌,他遇着了只亡魂,没有内情,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渡完那小鬼后,他居然大病了一场。
人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
平静下来后,轩辕和他说了这一路的事情,也包括去煌筌寻找家人,现在又打算去钱塘赴约的江影。
童纠抬起头打量着江影,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的插曲,那双眼睛看透世事,颇为犀利,就这么盯着江影许久。
最终他低下头烤火,说:“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去钱塘。”
轩辕:“可……”
“可什么可,你师父已经三天,三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给我省点心,行么?”
说到后面,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轩辕打了个激灵,不敢再说。
翌日,在童纠的坚持下,揣着轩辕,跟着江影,踏上了去往钱塘的路。
他们没有忆柯的马车,也没有传送符篆之类的东西,只能徒步而行。
一路停停走走,近晚了才翻过一座山头,主要还是因为方圆几百里都没啥高地,唯一的山就被人当成了宝,在山顶修了座寺庙,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人气太多冲击鬼魂,江影肉眼可见的愈发虚弱,忆柯说得不错,再这样下去,怕是到不了钱塘就要消散了。
童纠这才发觉,自己做的决定实在是马虎了,人老了,力不从心是常态,他看了看秋水镇的方向,索性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把轩辕派出去打水后,他烤着火,和江影促膝长谈。
等到轩辕回来,在他那一脸懵的表情下,一行人没有休息多长时间,启程朝着秋水镇走。
日薄西山,童纠收到了执渊的消息,内容和他的打算一致,让他带着江影,快些去秋水镇。
本来要是没什么意外,天亮之前就可以回到秋水镇,但偏偏,天不遂人愿。
在城郊,他们遇上了一件事——
忆柯回到乌篷船上,没有着急往回划,陶衫和叶逍还在阵里,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由江而聚,或许也希望,由江而散吧。
于是她斜坐在凉席上,继续喝上了水。
忽然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动作,另一只手从她指尖把杯盏接了过来,执渊皱着眉,目光沉沉看向杯盏里面。
忆柯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放心,是水。”
她仰头看见执渊的神色,垂眸一想,在某些难得的珍品中,酒水颜色也像这般,清澈凛冽。
而以她如今的体质,再喝酒,说不定和汶钏煎好的药冲了。
于是她又说了遍:“真的是水。”
执渊二话不说,把那杯“水”一口干了,忆柯直起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奈何他动作太快,忆柯只能把话咽下去,转而问:“怎么样?”
那确实是水。
里面还加了几滴雪蜜,融入上好的山泉水中,甘甜凌冽,实在好喝。
执渊放下杯盏,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正巧,陶衫和叶逍从篷内走了出来,泪痕早已经干了,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走到忆柯执渊面前时,叶逍拍了拍陶衫的手背:“闺女啊,你说的,我都明白,去吧,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陶衫笑着,脸颊的酒窝露了出来,颇有几分少女娇嗔的模样:“别的就不多说了,秋转凉,置办几套棉衣,别给自己冻着了。”
叶逍重重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陶衫对忆柯执渊行礼:“劳烦了。”
江上大雾起,陶衫渡了许许多多的人,最终又由别的摆渡人,来送她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