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恍然大悟,一边听着,一边拿着传讯法器转身出了屋子,本来掌门守的地方就离这屋子不远,在外面也能听得见,现在晨阳更是站在他旁边,生怕他老人家耳朵背。
掌门润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听完念念的话后连连点头,让晨阳接替他守的这个位置,自己三两下到了社稷庙里,长袖一扫,果然看见了那上面的阵法印记。
左右四下没人,他也不丢面子,便大言不惭的开口问一个小姑娘:“依您看,这法阵印记要怎么消除?”
念念朝天翻了个白眼,绣花鞋在裙摆下一荡一荡:“石头,枯枝,当然了,你们清熙山应该不缺钱,把石头换成玉佩也是极好的,清心符有吧?把它化水里揉碎,在神像右眼眼角,内关,十宣,迎香几处各点一下,记住啊,用枯枝点。”
“玉佩压在阵法印记处。做完这些后,叫你外面的弟子催动灵力就可以了。”
念念话音落下,千里之外,意图摧毁一个勃勃生机的村子的大阵,在润竹的手印里,统统都幻化为飞灰,阵法聚集起的灵气四散而开,滋养着村子里的芸芸众生。
明明没有出什么力,也没有受什么伤,可清熙山众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全身上下因为绷得太紧,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酸软,他们相互捶着背,聊笑着,在听到掌门指令后,化成一缕剑气,来到村外荒地中,才坐下来休息。
原因无他,就在方才,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脚下踩着的是大阵的运转脉络,而在大阵之上的,是千百村民的性命,他们不敢大意,也不能大意。
如今大阵已破,威胁解除,几天来的不眠不休有了结果,他们终于放松下来,却不敢在村里休息,怕惊扰了这些百姓。
毕竟百姓无辜,一辈子就活动在田间地头,计算着柴米油盐,实在不应卷入此等神鬼之事中。
长风起,孤雁落,来去无痕,亦无功无名。
***
晨阳拿了水壶来,掌门润竹喝了一口,毫不顾忌地用衣袖抹了一把嘴,看起来还是愁眉不展。
“师父,阵都破了,怎么还……欸不是,您老人家活了那么多年,终于想起来要拿出点掌门架子了?”
润竹的山羊须留得很长,但他本人微微有些发福,顶着个文雅到像女子一样的名字,却是活佛作风。
对于门下弟子插科打诨,他除了哼两声彰显存在感,其余毫无威信力,说是当掌门,其实好多事都是他亲力亲为,一天之中比柴房的做饭弟子还要忙。
晨羽晨珈那种古板点的倒是还好,像晨阳这毛头小子根本就不带怕的,有什么直接问,还时不时气一气这个老头子。
本以为润竹又会像往常一样,翘起胡子,狠狠瞪他一眼,谁知自家师父半日都不说话,过了许久,才把水壶放在草地上:“刚才传讯法器里那丫头说,这个大阵分为阴阳两个部分,‘阳’阵好说,一尊佛像,一村子百姓作为献祭,那‘阴’阵呢?且不说阵眼要是极阴之物,便是祭品就要许许多多的冤魂来完成。”
“石潭村有上百户人家,千百号村民,阴阵要和阳阵相对应,那得死多少人啊……”
晨阳听了这话,彻底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自欺欺人地扯出一个笑,坐在师父身边,说:“这不……这不是……大阵还没有完成嘛,说不定,说不定是师父您想多了?哪能死那么多人呢……对吧,师父?”
润竹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旁边的树干,站起身,低头抖了抖衣袍上的落叶:“你师兄师姐他们怕是遇到贵人了,不然啊,这事没那么简单。”
晨阳也跟着站起来,他作为门派的活宝兼之吉祥物,几乎是过得顺风顺水,而且他从小就性子软,听不得这么惨烈的事情,不知不觉眼眶红了一圈。
而在千里之外的梵音山,他师兄和他一样,也红了眼眶。
晨羽站在绵延没有边界的大阵里,看着四面八方涌出来的那些东西,彻底茫然起来了。
原来这世间的怨灵可以那么多,多到数不尽,渡不完。
他们本是被困在阵里,无法强破,只能四处走走看看,找找其他有用的线索。
他们看见了被困在阵法中央的猗露,执渊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后果,想必那天晚上的动静,就是猗露弄出来的,而那个人不想叫他插手,便布下这个阵,把猗露困于其中。
猗露陷入沉眠中,不断重复着她和阿沓的过往,那些藤蔓一直裹到了胸口,而她无知无觉,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
摆渡人的职责是渡亡魂,对于这种活人的执念,他们没法插手,也不会插手。
现在想来,那人让她步入梦境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可以说是近乎温柔了。
细如丝隐隐有些异动,执渊垂眸瞥了一眼,又看向那些开始松动的藤蔓,知道猗露要醒了,毕竟梦境再美,也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她犯下的那些滔天血债,终归要有一个交代,那些因为她和桂婴而不得解脱的亡魂,在因果报应之下,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而现在不知是什么原因,整个梵音山难以察觉的震动了一下,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三三两两的朝着猗露而来。
这个阵法设置的很巧妙,除了有意放过的桂婴,任何东西,包括活物和死物,都是有进无出的。
于是他们四周很快就围满了,莫名的苏醒过来,前来报仇的鬼魂。
当然,有那么一部分,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在此,又发生了什么,它们只求一个解脱,投入轮回,能获新生。
它们是闻着味过来的——强大摆渡人的味道。
“您能带我们走吗?”
“太苦了,人间太苦了……”
“我没有什么执念,就想着早些投胎,来世……来世再好好过。”
“公子,放我们走好么?我们在这里飘了好久啊,真的飘了好久啊……”
晨羽红着眼,长剑一横,在自己的手掌上割出一条血线,剑气束缚着那些鬼魂,饮血的剑直直插入大地,阵中雾起,执渊不用看也知道,在那片大雾的背后,就是幽界了。
他没有拦着晨羽,也没有做和他一样的事情,扭过头去,猗露已经醒了,她迷离的望着这些鬼魂,似乎还沉浸在那冗长的梦里面,迟迟反应不过来。
执渊冷眼看着由这些鬼魂带来的乱象,细如丝扣在手中,双眼间的沟壑深得可以夹死蚊虫了:
他渡了那么多次鬼魂,实在是太清楚了,这些亡魂不会无缘无故的同时苏醒过来,然后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不论是报仇也好,找摆渡人也罢,都不会乖巧至此,乱中有序的聚集在此处,忆柯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