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柯身体微微往后一仰,把执渊的表情收在眼底,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其实不常在煌筌,各地都有去过,便做了这个法器,也能省下许多钱财。”
“本来想着就在此处落脚一夜,看来是不太行,就叫谛听布置上了。”
这么解释,执渊就知道了,虽说是法器,但也要有地方摆,梵音山那深山老林,自然是没法拿出来的,更何况那时候她另有心事,也顾不上这些。
白日的秋水镇自然看不出什么异常,如忆柯所料,甚至连许老三的魂魄都找不到踪迹,轩辕也在此处断了线索,进出的结界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至少说明了一点,那魂魄还在镇子上。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等,等到天黑,等到背后的东西再次出来,再一击得中。
既然有了小楼,汶钏自然也搬了进来,还占了个阳光好的房间晒草药,念念给她拿那些瓶瓶罐罐的时候,见她低头写着什么,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看了看。
“写信啊,没想到钏姐还会写信呢。”
汶钏也不避讳,没有回念念的话,而是认真落下最后两行,才把笔放在架子上,仔仔细细的折好信封,脸上挂着谜一样的表情。
她想了想,对念念说:“一个……病患,如今好得差不多了,邀我去浔阳,说要亲自答谢,这不是掺和着你主人的事嘛,去不了,总要给人家说一声。”
念念长长的“哦”了下,蹲下来盯着汶钏看。
汶钏弹了弹她的额头,念念吃痛,捂着脑门问:“干嘛?”
“你呀,有什么话藏不住的,说吧,我听听看。”
“钏姐,主人说……箫闽的事情,你很自责。”
汶钏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压下脾气,才没有把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给赶出去。
她起身,装作不在意的捡着药,扯起嘴角,挤出个笑容:“还能怎么办?逝者如斯,我们活着的,只能好好活着。”
自己想说的话被汶钏抢先说了,念念跺了跺脚,搜肠刮肚,又想起了什么:“可是……明白这些道理,不代表不会伤心,不会痛啊。”
汶钏被她活生生气笑了,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来安慰她,还是纯粹给她添堵的:“你有这个时间关心我,还不如多想想你那个主人,阴气反噬,和凡间的凌迟差不多,生不如死说的就是她了。”
“刷”一下,念念变脸堪比翻书,前一秒还在和汶钏好好说着话,后一秒就红了眼眶,蹲在地上,就差“哇”一声哭出来了。
汶钏颇为无语的望着她,觉得自己是招惹了一个祖宗。
她还不知道怎么把人家哄好。
汶钏抱着手靠在药架子旁边,对着欲哭无泪的念念,难得的思考了一阵人生,忽然由衷的佩服起忆柯来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把念念拉扯大的,现在看起来,养得白白嫩嫩,随心随性,挺厉害的。
噢对了,她不仅养念念,好像还哄了一段时间的执渊。
果然啊,成大事者,做什么都能成功。
汶钏一边想一边摇头,拍了拍念念的肩,自觉话说多了更惹人伤心,倒不如给她空间,让她自己把这些酸苦消化掉。
月入中天,执渊无声无息的出了小楼,这小楼四面透风,主要以结界来格挡,模样怎么雅致怎么来,他走之前回眸一看,见忆柯斜靠在贵妃榻上已经睡着了,药在旁边咕嘟咕嘟的煮着,颇有几分安宁的意思。
他垂下眼帘,没用叶逍的乌篷船,毕竟老人家过了大半辈子,就靠着那艘船来攒钱呢,怎么着也不能给人家拆了。
竹筏没有乌篷船那么稳,不过执渊只有一人,又是息壤之身,几乎没什么重量,贴上符篆倒也能行至江心。
此时还比较早,月盘高高的挂在天上,映照着江面,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在秋水镇,昨日才十二,今日十三,这轮月都同样明亮。
执渊感受不到温度变化,不过从今日村民的对话中来看,似乎是入秋了,一天比一天冷,忆柯披上了大氅,叶逍穿起了裘袄,说是明日江上有雨,就会有大浪,不好出行了。
风吹起执渊宽大的袖袍,细如丝憋闷了许久,半死不活的躺在他掌心,就这个走神的瞬间,江上竟然起了大雾,很快把那不太稳当的竹筏淹没了。
忆柯端着汤婆子,站在草坡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病恹恹的靠在枯木边,遥遥望着江面。
大雾弥漫的时候,江水也沸腾起来了,层层叠叠的围着执渊的那张竹筏,流水迢迢,有执渊镇着,那些漩涡翻不到面上来,可水下却早已暗潮汹涌,争斗不休。
“欸——”
空荡荡的江面上传来了呼吸般的叹气,细如丝猛地飞入雾中,大雾卷起又散开,露出烟色的衣角下摆。
执渊扔了个符出去,照亮了不少地方,让他看清楚了前面的船,这船执渊有印象,比普通的乌篷船大一些,可以载七八个人,是许老三的那艘。
船上鬼影绰绰,竹篷用帘子隔了,看不清里面的东西,执渊不作犹豫,轻轻一蹬竹筏,借着这个力,悠悠落在那乌篷船上,还没站稳,一把钢刀就从侧面袭来。
厉风扑面而来,执渊背着手,侧身下腰,钢刀从脸颊旁滑过去,那刀厚重,使刀的人下盘功夫很稳,臂力也很足,见一击不中,立即回转刀锋,朝着执渊的后腰劈过来。
执渊脚尖点地,利落的翻身而起,钢刀再次劈空,在半空的时候,靴子重重的踢到刀柄上,执渊以此调整身形,稳稳的落到那竹帘前。
竹帘后漆黑一团,执渊往里面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烦躁,那层层叠叠的,刺耳的,一声声的鬼哭狼嚎顺着耳蜗流入身体,光是听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颇有些乱人心智。
面前使刀的人看起来并不高大,那长相可以说得上是斯文了,可就那缠起的膀子来看,这人已经习武多年,手稳下盘更稳,刀柄被执渊踢了一脚,还能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