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和谛听收到了消息,船靠岸时,一个把许老三按住,一个轻轻松松上了船,把汶钏的药篓子拿回来了。
药篓子安安分分地摆在汶钏面前,可那欺人太甚的许老三却逃之夭夭,一点油皮都没破。
忆柯从船篷上走了出来,远远的和叶逍说了些什么,叶逍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希望,连连点头,忆柯勾起嘴角对他笑了笑,才施施然从船上下来,目送着叶逍和他的船远去。
汶钏全身上下湿得厉害,这小镇显然只能自给自足,也没有多少人会经过这里,岸这边更是荒凉得紧,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念念敲响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整齐干净的,给了那对夫妇一些银钱,和他们商议着,能否在此落脚一晚。
夫妇俩欣然答应。
于是不幸落水的汶钏,自船靠岸后,就被强行拖进这户农家换衣服了,而忆柯却没有那么着急,自顾自的和那老船夫聊了一阵,才从船篷中走出来,又说了几句话,看着夕阳彻底从江面上落下,才垂下眼眸,往草坡上走去。
谁知一转身,就看见执渊站在草坡腰上,这个季节的草几乎都是枯黄的,旁边有几棵不成气候的树,几片叶子倔强地挂在枝头,离凋零也不远了。
他那身群青袍子质地讲究,腰间绑带束得很紧,白色的腰带上绣着蓝色暗纹,长袍侧边透出雪色的里衣,长长的头发裹了起来,用玉冠扣紧,琥珀眼睛半睁不睁,目光落在水天相接之处。
眼珠向下微微动了动,才发现忆柯在看着他。
以执渊那不多的钱财,自然是买不到那么好的衣服的,那是在桂庄子时,忆柯差谛听去置办的,他爱干净,睡了几天染了汗的衣服定然不会再穿,也来不及清洗,这些又都是新的,自然没什么可挑剔。
执渊那本来就薄的眼皮颤了颤,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忆柯这身绯色的衣裙,竟和刚才从江面上落下的那轮残阳,有着大差不差的色泽。
和以前一样,忆柯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找棵树靠着,轻声说:“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执渊喉结动了动,扭过头没有回答她,乌篷船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了副山水剪影,他鬼使神差的答:“船夫说得不错,此等景色,的确难见。”
那意思很明显,忆柯听出了言外之意,下意识的放松了身体,可随之而来,是胸口处蔓延的钝痛,她本来是想笑笑的,可还是有些勉强,便从他侧面走过,看向炊烟袅袅的人家,问:“吃得惯么?”
“什么?”
“农家饭。”
江边湿气重,食材里基本都要放辣椒,又加些糖醋,吃起来别有风味,谛听念念本以为执渊会吃不惯,没想到他看着那袅袅的灶台,竟就着胡饼吃下了许多。
倒是忆柯没什么胃口,和那夫妻俩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就转身回房了。
这院子不大,茅草屋只搭起了一层,那对夫妇把孩子的房间腾出来,也只有两间空着的,执渊和谛听一间,念念忆柯汶钏则挤在大一点的那间里。
汶钏坐在房间里,吊着天平,周围一堆瓶瓶罐罐,正在低头配药。
听见房门响动,她眼皮掀起来又落下去,把最后的药材称好放进油皮纸中,才收了天平腾出个位置来。
和江面上遇到的时候不同,她现在安静得很,只拿出腕枕,对着忆柯比了个请的手势,叹了声:“手拿出来。”
忆柯欲言又止,坐在她的对面,撩起袖子,露出洁白光滑的小臂。
汶钏呢喃道:“好看有什么用?就你这样,能……”
她的两根手指搭在忆柯的脉搏上,诊着诊着就沉默下来了,皱着眉思量许久,又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什么。
忆柯懒懒的收回手臂,斜靠在椅背上,等她说句话。
汶钏收敛了神色,给她一个准信:“一年,最多一年。”
“不过……你要是再像前段时间那样,轻易动阴气或者干其他的什么事,别说一年了,一个月都撑不了。”
忆柯站起身,这屋子窗户对着后面的农田,稻谷在风中摇曳,有些已经被收割了,有些还留在田里,被黑暗笼罩着,看不清原本的金黄色。
知了躲在草丛中,此起彼伏地叫个不停,给这里的夜色平添几分吵闹。
忆柯说:“春夏秋冬……足够我走完这一遭了。”
汶钏坐在桌子上,在药篓子里挑挑拣拣,又给忆柯加了两味药,烹茶的小火炉换了作用,安安分分的煎起药来了,汶钏扇着扇子,掌着火,说:“你现在喝药,就好比水中捞月,多少能让你好受些,不过治标不治本。”
话音落下,屋子里静谧无声。
好半响才被咳嗽声打破了这凝固的氛围,忆柯扶着桌子坐下来,盯着汶钏的眼睛说:“箫闽走了,小渊送的魂。”
汶钏扇火的动作停了下来,扇子掉在了地上,火星噼啪炸开,她有些着急,皱着眉问:“不是让那傻子好好待着不要动吗?怎么会……”
忆柯吸了口气:“和你无关。”
随后把溪家的事情尽数道来,汶钏弯着腰,双手抱着曲起来的膝盖,头埋在那片让她感觉安全的空间里,声音闷闷的:“我要是……要是那时候留在煌筌就好了……”
忆柯却冷静得多,她顺着汶钏的背,问她:“你喜欢箫闽么?”
汶钏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没好气的说:“难道男女之间的关系只能是爱恋么?”
“我不喜欢他,但依旧会为他的离开而伤心,他是我在煌筌结交的朋友,纵然傻了些,但身上朴实干净,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忆柯,这时候我真的想把你留下来,在人间多待一阵子,让你好好体会这些爱恨生死。”
也就不会是这等无情无欲的模样了。
忆柯无声笑了,侧身躺在榻上:“小神医不都说了么,我呀,只有最多一年的时间。”
汶钏被噎了个结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