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桂庄子休整了三天——山中雾瘴已经褪了大半,谛听和念念趁此机会,每天都跑去找姑姑说话,至于曌岚为什么会变成桂婴上一世的姐姐,还被迫害至此,就不得而知了,只能等她恢复完全了再说。
忆柯也去看过她,在那团黑雾前站了许久,山间落叶纷纷扬扬的飘在她的头上,肩上,她却好似无知无觉,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那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各大穴位泄漏出来,很快就冻住了周围的草木,衣裙是刚换过的,红色的一身,边角处滚了银丝,墨色长发直直垂落,只简单的绑了根红色发带。
忆柯知道,刚上山时,甚至在轮回碑异动之前,曌岚的情况都还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开口简单的说些词句是可以的。
五百年前,她自请镇守梵音山的轮回碑,自那之后,她就和这轮回碑相生相连,别的不说,轮回碑异动她定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石碑被桂婴用来做阴阵阵眼,是个极狠毒的法子。
轮回碑和幽界相通,带着忆柯的力量,是可以镇压那些冤魂的。
同时,它作为阵眼,不仅达到了极阴之物的要求,还能把那些需要“献祭”的,带着不甘的鬼魂好好的压在地底,若是有人强行破阵,那些冤魂就会破土而出,到时候要是控制不住,山下的城镇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所以这阴阵,可比阳阵难破得多。
是以忆柯在解除阵法的同时,还要以一己之力同时镇住那数以千计的鬼魂——这不用多说,定是个损耗极大,难以完成的事情。
要不是轮回碑上带着她残余的力量,要不是她这具能够承受强大阴气的身体,要不是在关键时刻,曌岚搭了一把手……
怨灵是必然要控制住的,可这具身体也有极限,她怕自己支撑不住,倒在那人高的草丛中,阖眼后,再次投胎是不太可能了,于是她只能再次陷入那,寂寂无名的,漫长的,黑暗的,深渊中……
要是再让执渊看见,可真真是……
她不敢想,更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能想方设法的支开执渊,只要那些鬼魂恢复了神志,以执渊的特殊,定能吸引他们过去,到时候该渡魂的渡魂,该报仇的报仇,都与她无关了。
万幸,在最难捱的时候,曌岚替她分担了一些,她才能安安稳稳的提着灯,再次回到这人世间,抓紧最后的机会,好好的看一看那个人。
可曌岚也因此……变成了这般模样。
忆柯垂下眼眸,她那双眼睛平时都是脉脉含情的,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像个妖孽,很能蛊惑人心,可当这样重重的垂下来时,又给人一种孤寂的感觉,说不清那下面到底压了多少心绪。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看向曌岚虚虚实实的黑影,身上的阴气已经渡了许多给她,足以让她凝聚成型,估计过不了几天,便能化为实体。不过实体落地后为了恢复精力,会陷入漫长的沉睡,等到再醒过来时,怕是四季都要过了几轮了。
忆柯开口,声音是沙哑而干涩的,她抬手,似乎想要去摸一摸曌岚,可她整只手都被寒冰包裹完全,动一下都带着刺骨的痛,于是那所有的动作都融在了温和的笑意里,她对曌岚轻声说:“对不住。”
对面的曌岚缓缓摇了摇头,不太清晰的面孔上,也是带着笑意的,忆柯碰不到她,她便抬起那虚虚的手,对着忆柯行了一礼,那早在几百年前,就落下的,师徒礼。
忆柯轻叹了声,眼看着天边鱼肚白出来了,她受了曌岚的礼,曌岚才肯放下心来,乖乖的回去休养。
忆柯却在原地又站了一阵,直到全身寒霜褪去,看不出一点破绽,才动身往桂庄子走。
执渊往外的脚步停在了篱笆门处,马车还在院子中,车厢上挂着来之前,执渊别别扭扭给她送的驱邪灯,和桂婴的那盏一模一样,只是灯火更亮堂些。
借着灯火,他看见了远处从山雾中走出来的身影。
忆柯带上了真诚的笑意,故意问他:“是要出门?”
执渊冷冰冰的吐出四个字:“没有,等灯。”
“执公子不都送给我了么,怎么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执渊:“……”
他深吸一口气,这个人明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非要插科打诨,引着他多说几个字:“不是那盏,是先前挂在门口的。”
忆柯了然的点了点头,不远不近的站在他面前:“那盏在房间里,上去拿。”
执渊没有着急转身,微微侧开一些,让忆柯先走。忆柯脚步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偏头看他,不过忍住了,若无其事的走在前面。
“晨羽晨珈一会儿就要启程了吧?”
“嗯。”
在梵音山待了三天,对于忆柯执渊来说是无所谓,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一秒都是煎熬,要不是晨羽耗损大,没有力气赶路,他们早就走了。
果不其然,才进院子,就看见他们收拾好了行李,下了楼梯。
两人对他们规规矩矩的行了江湖礼,晨羽说:“此次多谢两位相助了……”
尽管他也不知道助了什么,不过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我和舍妹这便回去了,还有好些事宜要禀告师门,先走一步。”
晨珈没看忆柯和执渊,反倒对跟着下来的念念和谛听笑了笑:“欸,你们两个,记住了啊,要是在沐家混不下去,记得来清熙山报我名号!”
念念也笑,说:“晨珈姐姐人美心善,说的话念念记着了,要是有事,定然第一时间找姐姐帮忙。”
这边晨羽对执渊和忆柯说:“珈儿说的对,经此一遭,梵音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了,但这里毕竟阴气重,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疑难事,清熙山义不容辞,知会我们一声便可。”
执渊没吭声,点了点头,忆柯微微颔首,道:“多谢。”
晨羽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和晨珈交换了眼色,两人整理了身上的行李,拿着剑,一左一右,并排走着。
青色的弟子服穿在他们身上,竟出奇的适宜好看,他们手中的剑是一对的,掌门亲自炼制,青蓝色的水纹萦绕在上面,衬得两个人更加清秀挺拔。
此一去,山长路远,晨珈下意识的回了头,忽然发现,深藏不露的念念和谛听也好,病歪歪的忆柯也罢,甚至就连那冷得不行的执渊,都有种……很特殊的气质。
总之,到了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像他们那样的,以后就算是在茫茫人海中,也再难遇见相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