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一行到大理寺时,天色已暗。
但递了门帖进去时,戍守的衙役却说大理寺少卿王世衡大人依旧在衙中办公。。
姜灼和秦柳云对视一眼,将信将疑走进去时,果然看到王世衡还伏在案上批阅案宗。
堂内点了十来盏烛火,不时有小厮上前挑灯维护着光亮,映照得室内明亮如昼,也将王世衡眼下的黑青照得更明显。
而王世衡繁重案牍之后,后面还有三张摞着案宗和竹简的书案。
看来先前司马崇讽刺大理寺案卷积尘一事,是真的。
似是听到姜灼进门来的动静,王世衡主动开口道:
“啊!是昭宁郡主来了吗?请恕在下公务繁忙,不能行礼。”
“无妨……”
看着大理寺的公务如此繁多,有求而来的姜灼自知又是来添事的,不由得有些踌躇。
“家父与姜相既为同僚,亦是挚友。此前也曾再三嘱咐过在下,若郡主有事相托,我王家一定倾力相助,因此,郡主有事尽管开口。”王世衡虽然言语温和持重,但依旧是连头都没抬地奋笔疾书,只是吩咐随行伺候的小厮道,“福安!快给郡主上茶,千万别轻慢了贵客!”
说着,便有人看茶。
姜灼点点头,先让秦柳云讲了一遍彩云案件的始末,自己又补充了在刑部看到的案宗和司马崇的态度。
“官府的人一找到彩云,彩云就交代了,刑部的人却还要如此上刑,可见是强行夸大了罪行,又急于结案画押而致的屈打成招!”秦柳云含泪愤愤道。
姜灼点点头,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立马被苦得眉眼紧皱。
好浓的茶!
“孝期里成亲和主动自首吗?”
王世衡似乎若有所思,抬起头来恰好看到的就是姜灼被浓茶苦得眉目紧缩的窝囊模样。
“……我明白了,此事本就是大理寺管辖范围内的,多谢郡主告知。”
这本就是为了提神特制的苦茶,想是小厮疏忽,直接泡了这茶上来,王世衡笑了,想起自己幼时也曾与这位姜家大小姐打过交道,知道她是喜欢吃甜的,于是又冲小厮使了个眼色。
一盘蜜饯很快端了上来
转而王世衡又诚恳向秦柳云道:“我知道司乐大人爱妹心切,明日在下就会将令妹转移到大理寺下的牢房,只是罪名论证怕是还要等些时日,还请司乐大人稍安勿躁。”
“如此,就多谢王大人了。”
秦柳云敛衽一礼,颇为感激。
事已办妥,二人便不再久留。
临别前,秦柳云再次试图向姜灼道谢,却被姜灼扶住。
“感谢的话要是现在说完说尽了,那等彩云妹妹出来,柳云姐姐又要跟我再说什么呢?”
姜灼俏皮地眨着眼睛。
明白这是姜灼的宽慰,一路紧蹙愁眉的秦柳云至此也总算露出了笑意些微。
只是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次日,大理寺和刑部就为了彩云案起了冲突,姜灼赶到时,王世衡已经与司马崇当街对峙起来了。
“秦彩云手持利刃,趁夜戕害未婚夫婿,断其一指,这就是清清楚楚的谋杀亲夫罪,按律当斩!原判依法有据,罪罚相当!大理寺根本没有涉入的必要!”
司马崇孤身一人挡在刑部大堂之前,态度强硬。
“她母丧未除,热孝在身,其叔父又贪图财货,强聘强嫁,这便已是违律为婚!若真按律法算张大便并非秦彩云之夫,又何来谋杀亲夫的罪名?”
带人前来收监秦彩云的王世衡同样振振有词。
“王大人这是铁了心要为秦彩云开脱?”司马崇哂笑着,“我以为大理寺的案卷已经够多了,王大人应该已经忙不过来才是。”
“律法之严,在于其公;律法之仁,在于其情,”王世衡振衣挥袖,对于司马崇的揶揄不屑一顾,“纵然公务再多,大理寺也不会允许有人冤案错判,屈打成招!”
眼见二人越吵越凶,姜灼正要上前劝阻。
却有着朱衣束梁冠的两位大人率先一步,拉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一个是同平章事王文逸,一个是御史中丞司马严。
正是王世衡和司马崇之父。
“犬子年幼,今日言行恐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哪有哪有,令郎刚直不阿,正是朝廷难得的人才。”
两位大人一边打着官腔问礼,一边大步踏入了刑部大堂。
“少卿大人辛苦了。”姜灼上前跟留在原地的王世衡打招呼道。
“此事本就是大理寺管辖范围之内,郡主何须客气?”
王世衡谦谦回礼,气色看起来倒是比昨天好一些。
“我说大理寺怎么闲得发慌,来管这事,”司马崇毫不客气地嘲讽,“原来是郡主大人牝鸡司晨。”
“天下法理至公至明,打抱不平之人皆可出面,何谈牝鸡司晨之说?”
王世衡上前一步,再次气愤道。
姜灼也皱眉,再次解释道:
“我与秦彩云同在孝期,今日之她,未尝不是来日之我,天下女子总是惺惺相惜的。”
“同为天下女子,沈家小姐就不会像郡主您一般徒生事端。”司马崇瞥过视线,态度冷淡,“郡主倒应该多跟她学学。”
“若沈观芷在这里,她也一定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听及司马崇再次拿沈观芷跟自己比较,姜灼不由得气上心头。
话虽如此,但有王相和司马大人在,彩云案的处置不由得因此拖延。
“父亲和司马大人虽然表面相处融洽,但毕竟政见相左,目前,此案已禀圣听。”
王世衡是这样跟姜灼说的。
民间女子于孝期砍了未婚夫妻的一根手指头。
这样的事竟然要惊动圣听。
饶是姜灼,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朝堂新旧之争愈发强烈,父亲支持新政,而司马大人固守旧政,如今将事情闹得这般大,恐怕也是起了试探之意。”王世衡继续解释,又恐自己说得太多,惹姜灼烦忧,“郡主不必担心,虽是风口浪尖,但彩云姑娘也因此不会再受到什么严苛待遇。”
姜灼点点头。
试探什么呢?
试探圣上对新旧政论的看法?还是试探群臣的立场?
无论如何,前朝之事都不再是姜灼可以插手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姜灼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