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不翼而飞,空荡荡的桌案,像一张咧开、无声嘲讽的嘴,无情地吞噬了厮陁完的所有底气。
所有在场的人也震惊不已,背脊一寒。
屋中的空气好似也被冻结,唯有窗外渐盛的晨光,毫不知情地照进来,使笔架上狼毫笔的影子在桌案上拉得更长,那空处愈发显得刺眼。
“不、不可能啊!”厮陁完哀嚎着,又一个健步冲到桌案,抬手上下晃动指着,“我明明就放在这上面的啊!绝对没错!”
沈镜夷身姿挺拔如松,依旧纹丝不动站在那里,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目光沉静的看向即将要失控的厮陁完。
“厮陁完公子,”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静,“我,相信你。”
厮陁完瞬间一愣,连他身后那些侍从,也不由身体一僵。
“纸条消失。”沈镜夷稍顿,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房间,“恰恰证明你是清白的,也证明确实有一个阴险狡诈的敌人,就藏在我们周围。”
他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厮陁完一些,“这可能是他的计策的一部分,传纸条给你,激起你的怒火,然后再让纸条消失,引我怀疑你。用一张纸条挑起我们之间的事端,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亦或是,他害怕了。他知使者你冷静下来后,定会带我前来查看。他不得不兵行险招,在我们到来之前,将纸条销毁。”
“而这,恰是他惊慌失措下,露出的最大马脚。”
听闻沈镜夷的一番话,厮陁完眼中的慌乱慢慢褪去,而后被一种更深沉的惊悸和后怕取代。
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了几次,才终于缓缓开口道:“我为我之前的冲动再次道歉,还请沈提刑海涵。”
沈镜夷微微颔首,“我从未怪罪使者,只是请使者以后莫要再冲动行事,好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厮陁完点点头,目光诚恳。
沈镜夷转身,看向蒋止戈,冷静吩咐道:“休武,立刻封锁怀远驿,所有人员只许进,不许出。”
“并排查,自厮陁完公子离开驿站,至我们抵达驿站这期间,所有可能接近、看见、甚至路过这个院落的人!”
“无论驿站官吏、仆役、兵卒,还是其他使团人员,哪怕是洒扫送水的杂役,无一疏漏,全部一一查问,巨细靡遗,皆记录在册。”
“是。”蒋止戈抱拳,而后转身大步流星走出房间。
沈镜夷这才将目光看向苏赢月。
苏赢月当即会意,跟在他身后来到那张桌案前。
她先绕着桌案缓缓走了一圈,目光如梳篦,从不同角度审视着桌案和地面。此时的晨光能清晰照出浮尘,恰好帮了她的忙。
“沈提刑,”苏赢月轻声开口,指着桌案左侧的一处地面,“尘埃有被轻微拂动的痕迹,纹理与他处略有不同,但,并非清晰的足印。”
她稍顿一下,“更像是行动间,衣摆快速扫过,或是极其小心地踮脚走所致。”
沈镜夷立刻从窗边走到她身侧,而后微微俯身,目光与她平行,仔细审视着那处难以察觉的痕迹。
“你说的不错。”沈镜夷直起身。
“你有什么发现吗?”苏赢月抬眼看向他。
沈镜夷看了她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而后走到窗边,缓缓道:“此窗木质老旧,却有一道极新,比发丝稍粗的划痕。”
苏赢月走过去,低头凑近,窗缝下方确实有一处极其细微的白色印记。
沈镜夷:“从痕迹的形状来看,像是用什么薄而韧的东西快速划过所致。”
“这是不是说明贼人就是从此处划开窗户,将纸条塞入,又窃回。”苏赢月道。
沈镜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苏赢月没等他回应,便转过头去,鼻翼微动,捕捉着空气的气味,“除了厮陁完公子常用的柏枝香和墨锭的味道。”
她微微吸气,努力分辨,“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松木和汗液混合气味。”
厮陁完使劲吸吸鼻子,嗅了两下,什么都没闻到,便疑惑道:“敢问沈夫人,你是如何嗅出的?”
苏赢月微微一笑,“厮陁完公子见笑了,只是平日无事,捣鼓些香药香草,做些香粉香囊。时日久了,这鼻子就被花儿粉儿惯坏了,寻常气味过处,便也能分辨个一二。”
“哦?苏夫人竟精通香道?”厮陁完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当即上前几步,走到苏赢月面前,“不知苏夫人可否为我制作两个香囊?不同于汴京市面上寻常的那些。”
他稍顿一下,又道:“我、我重金酬谢!”
制作香囊赠与陌生男子?
苏赢月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微微一怔后,她很快便恢复从容,嘴角泛起一丝浅淡而得体的笑意,思索着正要开口委婉拒绝。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而清晰的咳嗽声恰如其分响起。
沈镜夷看向厮陁完,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冷硬,语气也稍快些许,开口道:“此事日后再谈,当务之急是寻找那消失的纸条,和幕后之人。”
厮陁完脸上期待之色瞬间僵住,随即涌上一丝歉意,“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案。”
闻言,苏赢月心中倏然松了口气,这为难之事算暂时过去了。
沈镜夷这才看向苏赢月,声音温而静道:“松木常见于货箱、扁担、一些低级吏员佩戴的木牌。汗味,说明此人行动时内心紧张。”
苏赢月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桌案。她慢慢俯身,目光几乎与桌案平行,逆着光线仔细观察那本该放着纸条的地方。
“桌面擦拭的不算干净,留有日常的些许磨损和灰尘。”苏赢月喃喃低语,“但灰尘的分布过于均匀了,像是、被一块更大的纸或者薄布之类的东西,极其平整的覆盖住,然后纸条整个取走,连带着吸附走了纸条下的灰尘。”
沈镜夷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说明此人胆大、心细、并对消除痕迹颇有心得。”
苏赢月点点头。
“他知道纸条的存在,又预判到我们会来,才能精准的利用中间的空隙,抢先一步。”
沈镜夷给出结论,“此人心思缜密,消息灵通,绝非普通毛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