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望因激动,声音极尽声嘶力竭。
此话一出,室内寂静一瞬。
刘望大喘几口气,才继续道:“无论是在汴京的酒楼,还是在官署的回廊拐角,他们都在称赞你!”
“什么青年才俊、断案如神、国之肱骨!他们恨不得把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加给你!官家欣赏你,赐你御仙花袋,赐你无召出入禁中,就连惯常是临时派遣的提点刑狱公事这种官职,官家都可以让你常任,甚至还专门划出一个官署给你用。”
“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而我呢?”刘望冷笑一声,“你童子科头筹,我可是正经的科举状元及第,甚至比你还早入仕几年。”
“可官家却因我相貌丑陋,便将我的状元名头给了旁人,并随意打发个司天监灵台郎给我,整日观星侧影、记录雨晴的末流小官。如今而立之年,我依然是个不入流的司天监灵台郎。”
他的声音颤抖,充满了无尽的屈辱,稍稍停顿片刻,又道:“而你却直接上任大理寺评事,而后便一路破格擢升,现今21岁就任权发遣提点刑狱司公事这种实权要职。”
“凭什么?论才华我绝不输于你!境遇却为何这般不同?”刘望的目光如同刀子淬了毒,狠狠刮过沈镜夷的眉眼鼻唇,“就因为你生了这副好皮囊吗?我寒窗苦读十载,满腹经纶,到头来却不及一副好皮囊!可笑,真是可笑啊!”
他大笑两声,声音中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愤懑与不甘,“既然这世道如此不公,既然世人都如此看重外在皮相,那我便毁了它!毁了藏尽世间智慧的资圣阁!毁了你这貌美的沈提刑!”
刘望那饱含血泪与扭曲恨意的控诉,如同毒液喷溅在屋内的每一个人心头。
空气死寂,只余刘望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荒谬!”苏赢月清冷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屋内沉寂,“刘望,你之遭遇,此乃你与朝廷、与官家的恩怨曲直,与沈镜夷有何干系?”
她看了沈镜夷一眼,“他今日之地位,是他凭借自身的学识才能,夙兴夜寐屡破奇案、恪尽职守、一心为公换来的!好皮囊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你因自身不公,便将这滔天恨意倾泻在一个凭本事立足之人身上。而你却只看到他好看皮囊,并臆断其凭借皮囊一路高升。这与你受到的不公对待,有何本质区别?”
她逻辑严密,直指本质,清冷之余,可见维护。
苏赢月一直看着刘望怒斥,不知沈镜夷从她说话开始便侧首,静静看着她,随着她的话语,深邃的眼眸渐渐略空,不知在想什么。
“你同他不过才新婚几日,竟这般维护他,就因为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是吧?”刘望指着苏赢月,“若他生得我这般,你可还愿意嫁给他?可还这般维护他?啊?虚伪!”
“你放屁!”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早已气得两颊通红的张悬黎,随即便张口怒叱。
“我表哥才不是靠脸,他和月姐姐都是聪明的人,所以才会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三岁就开始读书。每天公鸡还未打鸣,他就起来读书,一直读到深夜,就这样读到十八岁。”
“你知不知道他自从做官,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你知不知他为了查案,几天几夜不合眼?他呕心沥血才破了那么多案子的!”
张悬黎“呸”了一声,“你自己没本事、运气差,就像条疯狗乱咬人吗?你长得丑心也丑!官家兴许就是看到了你这种偏激狭隘的性子,才换了你的状元名头!就你这样的心丑的人,真当了大官,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老百姓呢!”
她言辞激烈,连珠炮似的射向刘望,说到最后,她直接抽出星落鞭甩向刘望,“你再敢污蔑我表哥,看我不抽烂你的嘴,你要想自己的丑脸再丑一些,可以试一试!”
“还有我!你再污蔑我家郎君,我定不饶你。”
障尘说着就要和张悬黎一起冲过去动手,一副“我才不管什么道理,你欺负我表哥就是不行,我就要打你”的架势。
“障尘。”沈镜夷出声喊住他。
苏赢月急忙抬手拉住张悬黎,奈何她正在气头,自己被她带的都脚下踉跄一下,“玉娘冷静。”
刘望露出一度极其轻蔑和怨恨的嗤笑,“一个小娘子,竟如此粗鲁!仗着会点功夫,就可以随意打人了吗?你们这些天生长得好的人,怎么会懂我的痛?”
蒋止戈脸色铁青,下颌绷得紧紧的,眼神中满是自己兄弟被侮辱的愤怒和无比憋屈。“
他声音低沉的可怕,带着压抑的怒火,“混账东西,你该庆幸这是汴京,要是战场,我早一剑了结了你,还能容你在这狗吠半天!”
“鉴清的能力与人品,官家和朝中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你只看到他如今之位,可看到他彻夜不眠查案?可见过他在官家面前据理力争,为民请命?可见过他为查案陷入危境,险些丧命?”
他说着直接向前跨出一步,用他魁梧的身躯挡在沈镜夷身前,“他做这些的时候,你恐怕不知在哪里买醉,在想着如何算计他吧!你一句好皮囊就抹杀他所有的努力?真是井底之蛙,鼠目寸光!”
“在这装什么兄弟情深?不过是官官相护,一丘之貉!你维护他,不过就是他对你仕途有益!假惺惺!”
刘望那双被仇恨灼烧的通红双眼,死死盯着蒋止戈,试图穿过他的身体去看沈镜夷。
他本想看到的是沈镜夷羞愧慌乱,甚至跪在他面前道歉,而不是几把同时出鞘、斩向他的、愤怒的剑。
“你们、你们懂什么?”他猛地发出一声嘶吼,像是困兽的哀鸣,又带着毒液,“都给我闭嘴!”
“你们怎么都向着他?”刘望连退两步,“因为他好看吧?好好好,这世道真是歪了!”
“你的恨意……蛮有趣!”陆珠儿忽然开口,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她歪了歪头,像是在和刘望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根据医典所言,怒伤肝、怨结脾。再观你面相,你这肝火果真炽盛,目赤筋爆,脾虚如球,脘腹胀满。”
陆珠儿说着时甚至无意识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更近距离的观察刘望,像她平时验尸那般。
“你这般劳心劳力的恨一个人,肢体已然虚弱不支。可见恨意驱动你行事,却也日夜啃食你的心肝脾胃肾。”
“所以,”她顿了一下,得出一个冰冷的结论,“你策划这一切的快感,与你身体实际承受的损耗,哪一个更重?这桩交易,对你似乎并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