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赢月随沈镜夷进入提刑司的高墙大院内,外界喧嚣恶意的流言都被隔绝在外。
一进入沈镜夷在提刑司的房间,苏赢月便开口道:“那个卜者……背微弓,声音嘶哑,我之前见过。”
沈镜夷脚步一顿,倏然回身,目光完全聚焦在她脸上,问道:“何时?何处?”
他知道苏赢月记性极佳,且心细如发,若她说见过,定非虚言。
“你应该也见过。”苏赢月眸若点漆,语速稍缓道。
“我见过?”沈镜夷语带疑惑。
苏赢月点点头,“就是婚祭那日,破阴镇煞礼时那个礼部令史。”
她的话让沈镜夷眉头微皱,陷入回忆。
苏赢月继续道:“彼时我还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今天陈仁说起时,我猛然想起,这个人好像和我在宫中催眠小莲时,她在司天监遇到的,就是给她《玉匣记》的那个司天监官员,是同一个人。”
这两个信息,如同两道惊雷,在沈镜夷心中炸响!
这绝非巧合!这个人可能就是在幕后策划婚祭和连环凶案的人!
沈镜夷声音低沉,缓缓道:“司天监官员……礼部令史……”
苏赢月点点头,继续分析道:“从这个人扮卜者,能算会卜来看,这个人在司天监任职的可能性最大,婚祭那日应该是他顶替或者假扮了某个礼部令史。”
“陈仁说卜者的幡子上写的是‘灵龟卜’,龟的甲壳是隆起的,与人的背部弓起在外形上相似,这个龟字就是来说明这个人的外形的。至于灵……”
苏赢月顿住,凝眉思索时,沈镜夷当即接道:“是用来表明身份,司天监的官职中有灵台郎一职。”
灵台郎是负责天文观测的核心技术官员,诸如彗星、日食、月食、流星、云气异常等,都要详细记录并上报。
“灵台郎。”苏赢月喃喃着抬眸,“难怪当初司天监正史序,向官家上了那样的折子,一切应该都是这个灵台郎在幕后推波助澜。”
她的目光与沈镜夷的目光交汇,两人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凝重。
苏赢月眨下眼睛,又道:“你还记得夹在你送的聘礼中的那张写着‘婚则丧,嫁则亡’的谶言纸条吗?”
沈镜夷点点头。
“我今日发现,八字纸条的笔迹和谶言纸条的笔迹出自同一人之手。”苏赢月顿了下,“若是谶言纸条也出自这个灵台郎,还有那本《玉匣记》……”
“他应该是在提醒你不要嫁给我。”沈镜夷语气笃定,“他的目标是我,在设计婚祭计谋后,对你又于心不忍,所以两次提醒于你。”
他看了她一眼,“可你依然嫁给了我,不听他的劝告,他便无所顾忌,放手实施起他的计划。”
“应该就是这样。”苏赢月点点头。
沈镜夷看着她清丽的脸庞,一向平静的面容出现波动,温润又认真道:“是我连累了你。”
苏赢月看着他眼神中的自责,微微摇摇头,动作轻柔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超然物外,神色也是一种近乎通透的平静。
她道:“你我既已成婚,便是命运同舟,风浪袭来,同担便是,何来连累一说。况且福祸相依,我亦有获益。”
沈镜夷一怔。
苏赢月微微一笑,认真道:“若不是这次赐婚,我还困在那宅院中,不知何时才能走出。”
也许她只是安慰他,但是她超然,像一道温暖坚韧的光,驱散了他心中沉重的自责。
沈镜夷静静看着她,眸光越发深邃。
苏赢月垂眸,耳尖悄然染上红晕。
“鉴清。”蒋止戈推门进来,打破一室寂静,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继续道:“谣言源头在御街的‘御街口’茶肆,据茶博士讲,昨日傍晚有个驼背的卜者和众人说的。”
“我也一样。”陆珠儿进来,“找了几个小孩问,都说是个站不直的卜者教的,学会了,就给饴糖吃。”
线索已然明了。
此时,张悬黎也进来道:“表哥,那人我抓来了,障尘押去鞠谳厅了。”
“去看看。”沈镜夷说着走出去。
刚进入鞠谳厅,那人就连连磕头,“沈提刑饶命,饶命啊!小人就是嘴贱,胡咧咧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哦?胡咧咧?”蒋止戈抢先道,拍拍他的脸,“那我问你,你怎么只胡咧天罚、婚祭者死,咋不胡咧些其他的啊?”
那人一时语塞,冷汗直流。
“说。”蒋止戈目光陡然凌厉,“这些说辞,是谁教你的,一字不拉地给我从实招来,否则……”
他手伸向腰间的剑,瞬间拔出剑鞘,指向那人的脖子。
那人受不住惊吓,带着哭腔道:“就是昨日天刚黑时,在‘御街口’茶肆,一个驼背的卜者同我们讲的,还请我们吃茶,给了一贯钱,让我们今日一早在人多的地方说道说道。”
“昨日天刚黑,他便同你讲国子监死了两人?”沈镜夷厉声道。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小人不知啊,当时……当时小人还问他怎么知道,他只笑了下,小人只当他是唬人,没当真啊!”
一切都清楚了。这就是精心策划好的,针对他和苏赢月的一系列围猎!
这人真是够猖狂!凶案还未发生就开始散布,算准了他即使猜出,也阻止不了。沈镜夷眼中怒火一闪。
既然如此,他便与这人斗上一斗,看看谁更胜一筹!
“圣旨到!”
突然,厅外传来一声尖细高亢的宣呼。
厅内众人皆是一怔,而后走出鞠谳厅。
只见一名身着紫袍,身体清瘦、目光锐利的老者,在一队禁卫和太监的簇拥下,手持明黄绢帛,步履沉稳走来,威仪赫赫,气压全场。
苏赢月看见来人,眸子骤然一缩,震惊又疑惑,外祖父来此作甚?
毕士安目光复杂地看向苏赢月,而后又看向沈镜夷,这才展开圣旨,朗声宣道:“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君临万邦,夙夜祗惧,惟刑是恤。”
“迩者汴京连遭凶案,谶谣频兴,皆言提刑官沈镜夷及其妻苏氏以身祭天,方安天怒。”
“民心摇动,舆情汹涌。为弭灾异,以安社稷,朕心恻然,然不得不。三日后,沈镜夷与其妻苏氏社稷坛死祭于天。望鉴孔昭,祸乱销弭。主者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