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夷倏然止住脚步。
“怎么了?”蒋止戈问。
沈镜夷目光看向那盏灯树。
蒋止戈瞬间明白,回身走到桌前,小心翼翼拿起那盏青铜灯树,转身便走。
徐域冲上来,瞬间被两名兵卒按住,他只得嘶吼,“你给我放下,蒋止戈,你听到没有?给我放下……”
徐域所有的怒骂和咆哮,如浪花撞击岩石,徒劳无力,最终被剧烈的咳嗽和喘息代替,而后彻底隔绝在楼上,变得模糊不清。
苏赢月跟随沈镜夷再次回到藏书楼二楼,留守二楼的兵卒无声行礼。
沈镜夷微微颔首,目光便投向那跪趴在两具尸体前的陆珠儿。
苏赢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陆珠儿验看的动作带着一种不符合其年龄的老练,仿佛手指触碰的不是冰冷的尸体,而是亟待解决的有趣谜题。
她那盏萤火灯笼被她随意丢在身侧的地上,在黑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再看蹲在她身侧的张悬黎,这位平日率性而为的女侠,此刻异常安静,手中拿着纸笔认真记录着。
陆珠儿每验完一处,低声报出结果,张悬黎便低头,极快地在演示格目上写上,偶尔还会低声重复确认一两个字,生怕漏掉错写一处。
沈镜夷走上前去。
陆珠儿未抬头,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反倒是张悬黎,抬起头对他和苏赢月飞快眨了下眼睛,算是打招呼,而后又低下头,看向手中纸簿,等着记录。
片刻后,陆珠儿停下手中动作起身,向沈镜夷福身行礼。
沈镜夷问:“都验好了?”
陆珠儿点点头,而后条例清晰地回禀,语速不疾不徐,“经查验,二人死亡时间应在丑时末,寅时初之间。”
“二人的致命伤皆在胸口,一道极深的贯穿伤直抵心脏。”
陆珠儿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创口边缘整齐,皮肉无翻卷,而是呈现出……被一股极大力道猛然撑开,而后又瞬间收缩之状。”
“两名死者身体里都有一根短簇,依据伤口的形态、角度和深浅判断,凶手应是立在死者正前方,两步之处,用某种可以发射短簇的机括,瞬间射向坐在地面的二人,穿胸而入,一击毙命。”
张悬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初闻时的惊异,“珠儿说,那机括非同一般,寻常手弩没有如此威力与准头。”
“是这样吗?”蒋止戈按下手中灯树的发射按钮,短簇瞬间弹射而出,直穿入墙壁。
陆珠儿呆住,片刻后才点点头。
“好家伙!”张悬黎走到墙壁前,抬手摸着道。
陆珠儿也走过去,认真查看射入墙上的短簇后,发现与死者身上的创口形状相同,回首指着青铜灯树道:“这个就是凶器。”
一切都指向了徐域,但方才催眠徐域又知其不是凶手。
苏赢月脑中闪过陈仁方才报案的表现,猛然抬头,看向沈镜夷。
恰沈镜夷看向她,两人目光对视一瞬,而后视线同时转向楼下,显然他们想到了一处。
沈镜夷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带着一丝冷冽道:“去一楼。”
话落,他已抬步踏上木梯,苏赢月紧随其后。
蒋止戈从她身后越过去,又越过沈镜夷,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为他们开道。
苏赢月回停下回头,待张悬黎和陆珠儿走过来,才跟着往下走。
沈镜夷目光如电,看着那缩在书架下、瑟瑟发抖的报信太学生陈仁。
“陈仁,”沈镜夷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压迫,“你到藏书楼二楼时,冯言和厨娘芳兰就倒在血泊中吗?”
“是。”陈仁哆嗦着道。
“有什么异响?或看见什么异常之人或物?”沈镜夷问。
陈仁身体越发哆嗦不止,眼神慌乱地避开沈镜夷的注视,结结巴巴道:“沈、提刑明鉴,学生、学生到来时便是如此,只、只有他们躺在地上,周围都是血,太吓人了,学生吓得当即就、就跑出去报信了。
“什么都没听到吗?”沈镜夷问。
陈仁沉默片刻,才又颤抖着道:“好像听见三楼有一丝响动,像是什么掉在了地上,许是徐博士在摆弄他那些青铜之物,他经常这样。”
这么着急就将凶手转移到徐博士身上吗?苏赢月看着他暗道。
“哦?”沈镜夷语气平淡,却步步紧逼,“你为何知道徐博士经常在夜里摆弄青铜之物?”
“我、我、我喜欢来藏书楼看书,但徐博士喜欢清净,我就送些酒什么的给他,他就不再驱赶我,还给我看他收藏的那些青铜器。”
“酒?这么说,今晚徐博士桌上的酒也是你送的。”沈镜夷道。
“不、不是,不是我。”陈仁连连摇头,额角渗出冷汗,“我、我今晚是临时起意来的藏书楼,想着悄悄拿本书就离开,没想到……”
“暂且当作不是你送的酒,我们再说回你上二楼时,你当真未听到任何动静,连凶手逃跑的动静都没听到?”沈镜夷问。
“没、没有!真的没有!”陈仁额角渗出更多的冷汗,“我、我或许是被吓坏了,没留意。”
蒋止戈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吓坏了?吓坏了还能跑那么快,脚步稳健地去报信?”
他目光扫过陈仁看似文弱却并不单薄的身板,“看你身手,倒不像寻常弱质书生。”
张悬黎也眯起眼,低声道:“此人呼吸虽急,却沉而有力,并非全然惊慌之态。”
周恒闻言愕然看向陈仁,又看看沈镜夷,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难以相信。
陈仁丝毫不因他们的话而有所改变,身体依然止不住抖动,显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沈镜夷紧紧盯着他。
他额头的冷汗越发多起来,而后抬手去擦。
苏赢月的目光猛地定在他袖口处,瞥见那里有一点极细微的、蹭上的暗绿色痕迹,与徐博士那盏青铜灯树的铜绿颇为相似。
苏赢月轻轻拽了沈镜夷的衣角,在他看过来时,指指自己的袖口,又指指陈仁。
沈镜夷瞬间明白,抬步走向陈仁,而后蹲下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你这袖口的铜绿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