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马舍外的苏赢月,双手下意识抓紧衣裙,目光牢牢锁住赤影。
“为什么毫无动静?”厮陁完焦急道。
无人回应他。
就在众人越发焦灼之时,赤影的身体猛地一震!
紧接着,赤影原本瘫软的身体骤然绷紧,爆发出远超之前的剧烈挣扎!
它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痛苦到极致的凄厉长嘶,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挣脱那束缚它的铁链!
口鼻之中更是喷涌出黑褐色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粘稠液体!它的肌肉疯狂痉挛扭动,眼球暴突,那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眸,再次发出可怖的光芒,好似回光返照一般。
“啊!它要死了!它要死了!”厮陁完发出心胆俱裂的痛吼,彻底崩溃,就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蒋止戈和张悬黎同时出手,死死拉住了他。
苏赢月脸色唰的一下变白,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识地抓住了沈镜夷的衣袖。
沈镜夷目光依然死死锁住,正在经历地狱般痛苦的赤影,却反手握住的手。
苏赢月的注意力都在赤影身上,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
陆珠儿站在最前面,日光照亮她稚嫩却无比坚毅的侧脸。
她同样紧张得呼吸几乎停止,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紧紧盯着赤影的每一个反应。
不过片刻功夫,赤影的腹部开始剧烈蠕动。它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瘫在那里。
它开始无法控制地、大量地排泄出稀薄如水、恶臭无比、颜色诡异的黑绿色秽物,瞬间污秽了整个马舍。
然而,就在这污秽吐泻之后,奇迹发生了。
随着毒物的排出,赤影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狂乱之色,如同被水浇灭一般,迅速地、肉眼可见地黯淡、消散,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它暴突的眼球也慢慢恢复正常,虽然依旧紧闭,但那种狰狞的痛苦之色已然褪去。
赤影剧烈起伏的腹部逐渐平复,那撕心裂肺的喘息声也变成了微弱却平稳而悠长的呼吸。
直至它彻底脱力,陷入了一种极度虚弱却再无痛苦的深度昏睡之中。
活了!
赤影活了!
它挺过来了!
周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逆转生死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厮陁完最先反应过来,他挣脱了蒋止戈和张悬黎的桎梏,踉跄着扑到赤影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赤影湿润的鼻息。
那温热、平稳的气流拂过他的手指,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又再次伸出,反复确认。
最终,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陆珠儿,那双原本充满哀伤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以及一种近乎敬畏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用带着口音却无比激动的汉语,大声说道:“这位娘子,你、你一定是菩萨派来的,你是赤影的恩人!是我吐蕃的恩人!”
他说着便对着陆珠儿深深行了一个吐蕃的大礼。
苏赢月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悬着的心在这一刻才真正放了下来。
直到这时,她才蓦然惊觉——自己的右手,一直被一只灼热、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着。
这是何时握住的?她竟毫无察觉,苏赢月一下怔住。
沈镜夷的手比她的手大了不少,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其中。他的手异常灼热,与她的冰凉截然相反。
那温度丝丝缕缕传来,让她觉得温暖又舒服,心头也没来由一颤。
苏赢月几乎下意识地轻轻挣脱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似乎立刻惊动了沈镜夷。
沈镜夷似乎也才意识到,他身体微不可察僵了一下,握着她的手本能收紧一下,但又随即松开。
他在松开手后,便极其自然地将手负到了身后,且自始至终目视前方,没有看她一眼,彷佛对此一无所知一般。
手掌骤然失去包裹和温暖之感,苏赢月竟觉心中有一刹那的空落。
她垂下眼帘,看了那只仿佛还残留着他体温和力道的手一眼,而后微微蜷起。
苏赢月试图保持冷静,但微微加速的心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她又看了沈镜夷一眼,这才将视线转向赤影。
而沈镜夷,却在她转头之时,侧头看向她,负在身后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收拢,仿佛想要留住指尖那柔软触感和冰凉的体温。
见苏赢月转头,他又立刻目视前方。
苏赢月看向陆珠儿,看着她苍白疲惫却闪烁着成功光辉的小脸,沉静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
蒋止戈和张悬黎也面露震撼与赞赏看向陆珠儿。
一时间,陆珠儿成了焦点中心。
“小阿萤,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蒋止戈道。
张悬黎猛点头附和。
陆珠儿直到这时,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虚弱的笑容:“是赤影命不该绝。”
苏赢月立马上前扶住她,柔声问道:“珠儿,这其中的道理,究竟是何?”
陆珠儿缓了口气,依循着他爹教的医毒之理解释道:“回月姐姐,雌黄之毒,性极阴寒沉坠,好似、好似跗骨之蛆,钻入骨髓经络。”
“而硫磺则是至阳至烈之物,如同如同烈火燎原。以硫磺之‘烈火’,去灼烧逼迫雌黄之‘寒冰’,两相争斗,反而能将那深入骨髓的阴毒‘激’出来,逼至肠胃。”
“此时再以芒硝、大黄这等峻下之药,好比开闸泄洪,方能将那些被逼出的毒物一举从谷道排出体外。看似凶险万分,实则是,给了邪毒一条出路,而非与它在体内硬耗。”
苏赢月微微颔首,心想回去要找一些相关书籍来看看。
沈镜夷目光从那沉睡却生命体征平稳的赤影身上,转移到厮陁完身上,沉声道:“接下来,赤影还需精心调养。”
“但厮陁完公子请放心,我会派最好的兽医和人手照料,并派人暗中守护它,绝不会再让赤影出现任何问题。”
厮陁完此刻已心服口服,连连点头,而后他的目光在苏赢月、张悬黎、陆珠儿脸上一一扫过,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今日之前,我厮陁完就是井底之蛙,只看得见自己头顶的一片天。我们吐蕃高原流传大宋的女子皆娇弱不堪,不似我们吐蕃女子能骑马射箭。”
他顿了顿,自嘲地摇摇头,声音提高些许,充满真诚的赞叹,“但今天,就在刚才,在亲眼所见后,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他抬手指向陆珠儿,“这位小娘子,如此年轻,却在面对发狂的赤影时毫无惧色!更让人震惊的是,她为赤影配出了起死回生的灵药!这岂是娇弱的花朵?这分明是能辨别百草、救治苍生的仙女!”
接着,她又看向张悬黎:“这位如女侠一般,身手敏捷,那一下飞身投药,精准得就像我们吐蕃最好的射手射出的箭!还有那份临危不乱的勇气,与我吐蕃最英勇的女武士相比,也毫不逊色!”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赢月身上,带着更深沉的敬意:“而沈夫人,更是了不得!她看似一朵娇花,实则却是暴风雨中最沉稳的山峦!”
“能洞察一切,安排一切,言语能平息怒火,智慧能指引方向。身上有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就如我们吐蕃话里说的‘拥有雪山一样智慧和大海一样胸怀’的人!”
厮陁完再次激动地抚胸,看着她们真诚道:“厉害!大宋的女子,真的厉害!”
“不止是容貌如天上的星辰,更有智慧、勇气和手段!像你们大宋最好的丝绸,外表柔滑美丽,内里却无比坚韧。”
在场五人,他一一看过去,而后诚恳道:“我厮陁完,为我之前的无知偏见和莽撞,向诸位道歉!也为赤影能遇到你们,感到无比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