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离开。
沈镜夷看向苏赢月。
“不似作伪。”苏赢月再次摇摇头,“他身上的气味与现场残留气味不符。”
沈镜夷微微颔首。而后目光落向手中名单上的最后两个名字——巡查的驿卒和驿站的伙夫。
“传巡查驿卒。”沈镜夷沉声道。
很快,巡查驿卒便被带进来。
苏赢月看过去,见是一个四十余岁,面色幽黑之人。他脸上带着常年值夜的倦容,但眼神中却透着老吏特有的油滑和谨慎。
他一进门便规规矩矩行礼,垂手而立,面色镇定,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武是吧,是你巡查?何时?可进了这处院子?”沈镜夷开门见山。
“回沈提刑话。”驿卒赵武声音平稳,“小的每日卯正和酉正各巡查一遍火烛,这是定例。”
“今早确实是卯正稍前来的,但也只在院中各屋窗外看了看,并未进屋。小的可以保证,绝无火患隐情。”
“可曾看见什么人?或有什么异常?”沈镜夷问。
“没什么异常。”驿卒赵武摇摇头,随即像是又想起什么,“哦,路过此处院门时,好像看见阿吉,就是刚才那个吐蕃小伙,在墙根处低头找什么东西。”
“对了,好像也瞧见王厨子神色匆忙从对面走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一下提及两个人,语气自然,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苏赢月却发现,他在说到张伙夫时,眼皮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气息也稍顿一下。
她微微轻嗅一下,瞬间捕捉烟燎火气下,一丝极淡的、被刻意掩盖起的松木之气。
苏赢月心中一动,有了判断。
沈镜夷显然也注意到驿卒赵武话里的指向性,但他没动声色,只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向他人提起。”
“是是,小人明白。”驿卒赵武躬身退下,步伐稳健。
门再次关上。
“是他。”
苏赢月和沈镜夷异口同声。
沈镜夷目光沉静看着苏赢月。
苏赢月轻声道:“他身上的松木味,与屋中残留的味道一致。虽然与他身上的固有的老烟油味混杂在一起,几乎难以分辨出,但依然可以嗅出一丝。”
沈镜夷目中厉色一闪而过,他盯着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王伙夫。
“休武。”他沉声道。
“去,请王伙夫过来。”沈镜夷道。
蒋止戈领命而去。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厮陁完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再焦躁,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目光在身镜夷和苏赢月之间来回打转。
见状,沈镜夷缓缓道:“厮陁完公子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厮陁完疑惑道:“不是已经知道贼人是谁了,为何还要传张伙夫来?”
“那巡夜驿卒赵武言语之间,看似老实,实则句句都在将嫌疑引向他人,把自己撇干净。可以看出心思十分活络,是个老油子。”
沈镜夷手指在名单上轻点两下,“既然如此,那便如他所愿。就像钓鱼要稳,收线要缓。”
厮陁完好似不太听懂他的话,眼神迷茫。
苏赢月轻声解释,“沈提刑意思是,赵武想让我们怀疑他人,我们便顺着继续查下去……”
“哦,我明白了。”厮陁完倏然打断她的话,“就是我们不急着抓他,让他放松警惕,自己露出马脚来。”
苏赢月点点头。
“不错,越是真相就在眼前,越不能急。”沈镜夷沉声道。
房门打开,蒋止戈带着王伙夫进来。
这王伙夫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腰间系着一条油腻的围裙,一双大手在上面来回搓着。脸上应是被火烤过,泛着红光。
他一进来,苏赢月立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油烟、炭火和食物混杂的味道,与房中的檀香墨香形成鲜明对比。
王伙夫显然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下了,声音哆嗦着道:“小人见过各位贵人。”
“起来回话。”沈镜夷声音平和,“不必惊慌,只是问你几句话。”
“是是。”王伙夫颤抖着起身,垂着头,不敢看人。
“今晨卯正前后,送热水的驿卒可曾回到厨房。”沈镜夷直奔主题。
王厨子稍愣一下,而后点头如捣蒜,‘回了,回了。阿福是回来了,那时候灶上正忙,他还帮着添了把柴,重新烧了一锅热水哩。”
他的回答又快又急,话中带着市井的直白,与赵武的油滑截然不同。
苏赢月仔细分辨着他身上的气味,除了浓重厨房烟火气,再无其他。
“他烧好热水是否离开?”沈镜夷追问道。
“没、没再离开吧?起码小的没看见。”王厨子回忆着,“小的看见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厨房帮忙,直到贵人来问话。”
沈镜夷又问了一些厨房日常、人员往来看似无关的问题。
王厨子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都一一认真回答了。
“好了,没你的事了。今日问话,不得对他人说。”沈镜夷道。
“是是。”王厨子如蒙大赦,躬着身退了出去,脚步略急。
房门再次关上。
“他的说辞与送热水的陈福供词完全吻合。”苏赢月轻声道。
沈镜夷轻“嗯”一声,“这也说明赵武确实心思不纯,他刻意提起王伙夫,便为转移视线。殊不知却弄巧成拙,反画蛇添足。”
“我这就去把那赵武抓来。”蒋止戈右手猛地按上腰间的剑柄,目光凛然,转身便要向外走。
“不可。”沈镜夷出声阻止他。
蒋止戈瞬间定住脚步,猛地转回身来,脸上写满不解,急切道:“为何?既已确实是他赵武,此时不拿,更待何时?万一他逃匿……“
沈镜夷目光沉静看向他,并未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抓了他,然后呢?”
“然后?”蒋止戈一愣,“自然是严刑审问,问出他投递纸条,又窃取纸条的目的,以及他的同伙、幕后主使。”
“若他矢口否认,抵死不招呢?”沈镜夷再次平静反问,“即便他招了,若只是胡乱攀咬,或是只承认投递纸条,却对良驹异常之事一无所知呢?”
“我们手中,除了你嫂嫂嗅出的一点气味和赵武可疑的供词之外,还有何铁证可以定死他,乃至他幕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