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止戈的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张悬黎已从苏赢月那里听说了他的事情,听着听着,一向洒脱的她眼圈微微发红。
苏赢月烟波浩渺,心头像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还以为他说的都是什么大道理,原来只是些寻常小事。
她看向沈镜夷,只见他神色沉静,低沉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你是怕月姐姐知道害怕你忽悠她吧?”张悬黎嘟囔。
本来还低沉的气氛,被她一句话瞬间搅乱。
蒋止戈破涕为笑,忍不住笑出声,“反正鉴清这本事,我是服气的。”
经她一言,一个突兀的念头,瞬间毫无预兆在苏赢月心头冒出。
他这般能说,连一心求死的人都能被他拉回人家,那日后,他若是想忽悠我,岂不是轻而易举,更何况他们本是赐婚促成的婚姻,并无情谊。
这个念头一出,苏赢月几不可察的身体抖了一下,方才萦在心间的欣赏瞬间被些许警惕搅合。
他如此善于言辞,日后若想瞒她什么事,是不是随口就编出个天衣无缝、情真意切的由头?
或若与他置气,他是不是三言两语就把我绕进去,最后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苏赢月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抬头看向沈镜夷,眼眸中盛着一丝冰冷的警惕,试图从他的神情里捕捉一丝端倪。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思,沈镜夷略带警告地看了张悬黎和蒋止戈一眼,而后才看向苏赢月。
他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目光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深邃的眼眸中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或被拆穿的闪烁。
他静静看了她片刻,这才开口,声音平稳清晰,是对张悬黎和蒋止戈说的,目光却依然注视着苏赢月。
“玉娘惯会夸大其词。与休武那日,我也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才说出那些话的。”他语气无奈,“何况我也没有一直讲。”
沈镜夷稍顿,看着苏赢月的眼睛,声音放缓了一些,并添了几分难以难说的郑重。
“至于忽悠二字,”他唇角轻微向上提了一下,像是对这个不好的词感到无奈,“巧言令色,鲜矣仁。真正的道理,从不需要诡辩装饰,尤其……”
沈镜夷又微微停顿一瞬,漆黑的眼眸越发深邃,似是要看进苏赢月心中。
“尤其对聪明之人。”
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些许,带着一种坦诚,不像是敷衍的安慰,更像是一种直接、甚至带着几分认可的回应。
他没有说蜜语甜言,没有发誓,更没有试图辩解自己绝无欺瞒之心,那样更显虚伪。
沈镜夷只是冷静地甚至强硬地告诉她,他认为她不是能被花言巧语就轻易哄骗住、蒙蔽住的愚钝之人。
苏赢月对此毫不意外,她之前已见识过他的坦诚。但她觉得坦诚亦是另一种形式善辩。
她对他依然心存芥蒂,他的回应也只是在冰墙之上,凿开一条细缝而已。
苏赢月没有回应他,压下心头的思绪,轻声道:“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好。”沈镜夷平静道。
张悬黎和蒋止戈似乎察觉到,因自己失言,导致气氛微妙,一时都噤了声。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下雨,在三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汴京的空气愈发清新湿润,待天气再次放晴,已是四日后。
日光穿透窗户,在书案投下光影。
苏赢月执笔蘸墨,笔尖在画纸上细细勾勒,试图将郊游那日见到的,吐蕃那三匹良驹的神韵留在画中。
“月姐姐。”
一声清亮越带小心翼翼的声音打室内的安静。
苏赢月抬头,见两扇门只打开一点,张悬黎的头从那缝隙中探出,笑盈盈地看着她。
只是那笑容里少了些往日的洒脱张扬,多了些显而易见的歉意和讨好。
自郊游那日回来,张悬黎便像只做错事的小猫,变着法地来讨她开心,眼神中带着欲言又止的懊恼。
“又是什么好东西?”苏赢月搁下笔,微微一笑,招手让她进来。
张悬黎这才大开房门,快步进来,眼睛亮亮地,“我去集市买的,说是用露水和面做的桃酥,你尝尝。”
苏赢月抬手接过,轻咬一小口,“好似更酥松一些,味道也更纯香。”
“是吧?”张悬黎目光闪烁。
苏赢月微微一笑,“玉娘,你没做错什么,不用如此小心翼翼,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肆意张扬的模样。”
“可我。”张悬黎语气虚软,“可我让你和表哥感情不和了,都怪我乱说话。”
苏赢月轻笑,“你怎么就让我们感情不和了?我怎么不知道?”
“表哥自那日郊外回来,都四日未回来了。”张悬黎声音低了下去,“这不是不和是什么?”
“没有不和。”苏赢月轻笑一声,“我说你这几日怎么这般,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没有不和吗?”
苏赢月摇摇头,“没有,只是郊外那日与吐蕃正使一见,这位贵胄似乎对你表哥印象颇佳,在得知他是提刑后,就请命官家。”
她稍顿一下,“所以你表哥这几日都在和鸿胪寺一起接待吐蕃使团。”
“原来是这样啊!”张悬黎半信半疑。
“这下开心了吧?”苏赢月笑。
“真不是我的原因?”张悬黎再次问道。
就在这时。
“月娘子。”青岫和云锦各提着一个食盒进来,“老太爷说姑爷一连几日宿在提刑司,实在辛苦。老太爷心疼外孙女婿,特意让厨房备了些滋补的汤菜,让你得空给姑爷送过去。”
“送饭?提刑司?”张悬黎一把挽住苏赢月的手臂,声音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快!月姐姐,现在就去!”
她力气大得惊人,晃得苏赢月手臂发麻,“你不是说我没有让你和表哥感情不和吗?你去送饭我就信你。去嘛去嘛,正好出去透透气。”
张悬黎继续晃着苏赢月的手臂,“表哥见了你,定然十分欢喜!接待吐蕃使团更有劲头不是?”
苏赢月被她晃得头晕,无奈道:“他忙于公事,我贸然前去,怕是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张悬黎语速快地像蹦豆子,“这可是外祖父的一片心意,怎么能叫打扰?”
“更何况你去送,这叫体贴,这叫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