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赢月跪坐在血泊的边缘,裙裾沾满血污,发髻松散,几缕碎发黏在颈间,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门“吱呀”一声打开,日光顷刻间涌进来。
苏赢月蓦然抬头,只见沈镜夷大步跨过门槛,靴底带起的浮尘,在光束中飞舞。
四目相对间,她心底蓦地一紧,下意识抓了下染了血污的裙角,难堪像潮水般涌向心头,烧的耳尖滚烫。
她现在这副模样,不知他如何看她?她会不会觉得……
可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苏赢月掐灭。
这才是我,一个真实的我!
不是那个端庄娴静的闺秀,而是穿轻便衣衫,自由行走市井,会为救一陌生女子而沾满血污。
苏赢月倏然抬起下巴,直直迎着他的目光。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周身镀着一层金边,面容隐在阴影里,瞧不出神色。
苏赢月睁大眼,试图看清他的神色,却只捕捉到一双沉静的眼睛,没有惊诧,没有嫌恶,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大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了她一眼,而后伸出手。
苏赢月怔了一下,随即抬手,她看着手上的血污,停在了半空。下一秒,却被他握紧,手臂使力,将她拉了起来。
“多谢!”
“可以说说这是什么情况吗?”沈镜夷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开口,嗓音低沉平稳。
苏赢月刚要开口,就被张悬黎一把拉至身后,“这是我的主意,你要抓就抓我,和月姐姐没有关系。”
“我们发现这位娘子还活着,但气息微弱,她求我们救她腹中的孩子,我们只好像取鱼籽那般……”
“肚子是我老婆子划开的,与二位小娘子无关,提刑司若要拿人,抓我老婆子就是。”渔婆上前一步。
室内寂静一瞬。
下一秒,苏赢月便听见沈镜夷温润低声问:“孩子活着吗?”
就这样?没有训斥,没有捉拿,只有对孩子的关心!
她一怔,湖水般的眼睛看向他。
二人目光对了一下,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活……活着。”渔婆声音颤抖道。
“这孩子可还有其他亲人?”沈镜夷问。
“他爹娘无甚兄弟姐妹,父母也都早逝。”渔婆看了一眼孩子,“可怜的孩子啊,一出生就成了孤儿。”
“那便送到福田院抚养吧。”沈镜夷看着孩子道:“来人……”
渔婆子跪下,“请提刑开恩,让老身抚养这孩子吧!我与其母早有约定,这孩子出生后要认我做干祖母。”
苏赢月轻声:“沈提刑,你就答应渔婆吧,福田院那么多流浪儿童,这孩子在那里定不如渔婆照顾的周到。”
张悬黎:“就是就是,沈提刑你就大发慈悲,行行……”
沈镜夷扫了她一眼,她登时噤声。
“好,这孩子就交由渔婆你抚养,等她父母的案子结束,记得到官府登记入户。”沈镜夷道。
“好好,多谢沈提刑。”
渔婆欲下跪,沈镜夷抬手制止了她。
“先将孩子带下去妥善安置,稍后会找你询问案发情况。”他道。
渔婆抱着婴儿去了后面的卧房。
登时,张悬黎立马躲到苏赢月背后,双手紧紧抓着苏赢月的手臂,只露出半颗脑袋。
苏赢月疑惑,看了她一眼,张悬黎立马朝她摇摇头。
沈镜夷垂眸看过去,声音依然沉静,“玉娘……”
张悬黎立马从苏赢月身后走出来。
见状,苏赢月语气略急道:“沈提刑,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我吧。”
沈镜夷看了她一眼,递上一方手帕,温声道:“先擦擦脸吧。”
苏赢月愣住。
张悬黎一把抢过来,放到她手上,“月姐姐,你右边脸颊有些脏。”
定是方才拭泪时沾上的。
苏赢月登时囧得低下头擦拭,她听到沈镜夷带点诱引的温润低声:“沈娘子,你和玉娘为何在此处?还作如此装扮?”
她抬头,莹亮的眼睛看向他,轻声道:“今晨玉娘来宅,说是奉姨母之命为我送聘礼……”
“然后我求月姐姐带我逛逛汴京,她出门时的那身行头根本看不清路……”张悬黎道。
“我就在制衣铺换了这身衣衫,午时饭后我们在潘楼打包了一些吃食要给你送去,路上玉娘的荷包被偷,追小贼来了此处。这条街的商户每家都开着门迎客,只有这家鱼行关着门,同隔壁渔婆打听后,我觉得有异,就和玉娘进来查看。”
沈镜夷睫毛微闪,听出了这位柔弱女娘话里隐藏着的聪慧勇敢,这件事若是被其他女娘遇上,恐怕不敢如她这般进来查看,还做出……
沈镜夷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女子。
苏赢月道:“这家鱼行经营者是吴大郎,和其妻荷花,请了一个渔伢帮工,这死者三人应该就是他们了。”
她看了沈镜夷一眼,缓缓道:“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沈镜夷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他垂下眼,观察到她身体微晃,瘦弱单薄。
他往屋门处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满室的水箱,知她应是冷了。他记得婚礼那日牵她的手,便凉得异于常人。
“将我的大氅拿来。”沈镜夷道。
一兵卒送上来,他递给她,示意她披上。
苏赢月素日身子便弱,今日逛了大半日,又遇上这命案,精力早已不济,心神都是迷离的。
她强撑着身体站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沈镜夷看她恍惚的眼神片刻,上前一步,为她披上了大氅。
苏赢月一瞬清醒,她睫毛一颤,看着他,“多谢!”
沈镜夷看向她身旁的张悬黎,“玉娘,扶你月姐姐去那边歇息,稍后有事会再唤你们。”
他在“月姐姐”三个字上音稍微重了一下,张悬黎知他后面定会训她,连忙应下,“好。”
苏赢月福身行礼欲走。
“沈提刑!”
一短衫束脚裤少女出现在门前,双螺髻松松松散散,无一饰物,反倒是腰间,挂着三个小皮囊,不知装些什么。
她看了看苏赢月她们一眼,欲言又止。
沈镜夷:“这是我新婚娘子和表妹,死者是她们发现的,珠儿有什么但说无妨。”
陆珠儿立马行礼。
苏赢月回礼。
陆珠儿这才看向沈镜夷低声道:“我老爹今日病重的起不来,我一个人来验行吗?会给沈提刑你添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