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金银铺的鎏金招牌晃着光,正巧照亮她脸颊一抹红,原来打破规矩的感觉,比想象中要滚烫得多。
“月姐姐,走,去这家看看。”
苏赢月被张悬黎拉进了七宝斋,满室珠光登时披面撞来。
鎏金柜台上,南海明珠排作银河,颗颗浑圆饱满,如朝露,偏又裹着层蚌壳孕育出的月光。
张悬黎捏起一颗,放在苏赢月鬓边比对着,“月姐姐,也只有你的雪腮能与其媲美了。”
苏赢月轻笑,“小嘴这么甜。”
话落,张悬黎已被各式钗环吸引去,她迷失在一个又一个金银铺的金光玉翠中,财帛行的罗绮阵里。
而苏赢月每次都被那“足银百两”价牌,骇得黛眉直蹙,原来汴京的财帛金银铺,是个吐艳吞金的活物。
“好!”
忽听得街边喝彩声,苏赢月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张悬黎拉着挤进人堆。
原来男子的身躯还可以这样袒露!
寒冷的天气里,那相扑汉子的赤膊在日光下泛着油光,肌肉如老树根脉,周身冒着热气,汗珠簌簌而下,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苏赢月猛地闭眼,可那画面却在脑海里翻腾,烧得她耳根发烫。她双手绞在一起,《女诫》有云,男女不通衣裳,她怎可……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那绿珠坠楼,不就是被礼教逼死的吗?”
好!周围响起喝彩声、鼓掌声。
苏赢月慢慢张开眼睛,原来是那相扑汉子将对手狠狠甩进沙坑了,震得沙子都四散溅起。
“好!”张悬黎大喊,并掷出银瓜子,下一秒,她回头看向苏赢月,并递出一个银瓜子,“月姐姐,你要不要掷一个。”
苏赢月看向她,怔了片刻后,慢慢抬手接过,用力投了出去,她看着那飞扬的沙子,忍不住轻笑起来。原来禁步之外的世界,连沙子都会跳舞。
日头高悬时,他们停在了潘楼门前,金字招牌在日头下明晃晃的,五层飞檐悬着七宝灯笼,白日也燃着,透出十二分的奢靡。
门廊下两个肤黑卷发的昆仑奴掀开青绸帘子,登时飘出混着胡椒味的炙羊肉香气。
张悬黎吸了下鼻子,下一秒,拉起苏赢月的手就走,“月姐姐,走,我们去这潘楼吃午饭。”
青绸帘一挑,就见一手拿双刀的厨娘,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华,杏红衣衫外罩着绣花围裙,两把菜刀在掌心转得飞快,案板上一只羊已被拆作白骨。
苏赢月看得一怔,那厨娘却对她挑眉一笑,“小娘子看好了——”
她抬手一抛,一个白萝卜倏然飞起又被她接住,接着刀光一闪,萝卜在她指尖化作牡丹花,花蕊颤巍巍顶着琥珀色蜂蜜。
苏赢月在震惊中落座。
“二位小娘子吃些什么?”茶饭博士问道。
张悬黎已摸出碎银抛过去:“贵点珍馐,挑好的上。”
“好嘞!”
茶饭博士应着离去,忽听惊堂木一拍,说书人言道:“且说那绿珠……”
“两位小娘子,要吃些蜜饯果子吗?”
苏赢月抬眼一看,竟是一位熟人——那捧着鎏金盘的女过卖,眉间一点朱砂痣,分明是去岁因父亲获罪而贬为庶人的薛棠,昔日执笔作诗的玉手,此刻正麻利的捻着蜜饯,往荷叶上码。
“薛姐姐,你怎么?”
“原来是苏妹妹啊,你今日这身打扮倒叫我没认出来。”薛棠顿了下又道:“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看清之前看不清的汴京。”
“苏妹妹尝尝,这是‘好’,柿子雕的。”她笑言。
苏赢月看着她,怔住一瞬,她此时脸上的笑,不是闺秀矜持的笑,而是眼角眉梢都漾开的鲜活笑容,好像这酒楼的过卖生活比闺秀生活快活许多。
“月姐姐快吃啊,真的很好吃。”张悬黎催促道。
苏赢月这才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薛姐姐做的果子还是如此好吃。”
“那妹妹慢吃,我还要招待其他食客。”薛棠道。
苏赢月望着薛棠的身影,捏着杏脯的指尖渐渐泛白,原来宅子外的天地,女子能活得这般……这般鲜活!
薛棠售卖的声音,混着厨娘剁肉的“咚咚”声,竟比深闺的琴音更让她觉得悦耳。
张悬黎夹着一块炙羊肉,忽地眼波一转,笑吟吟道:“月姐姐,这里的炙羊肉、煎鱼如此好吃,我表哥忙着查案,肯定无暇吃饭,此时定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如咱们等下给他送些去?”
苏赢月正吃着煎鱼,闻言险些被鱼刺卡到,耳尖微红着推拒,最后见推拒不掉,只得含糊应了。
张悬黎开心地唤来茶饭博士,让其包了几样菜肴——炙羊肉、白肉夹面子、樱桃煎……又特意添了一壶姜蜜水暖身。
饭罢,拎着打包的菜肴,二人从潘楼出来,途径东街时,忽闻“轰隆“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散在空气中,地面随之颤抖,好似地龙翻身。
“地龙又翻身了?”
“不是说婚祭安灾吗?好像也没什么用?”
“是啊,昨日白天婚祭完,夜里地龙就又翻身了。”
……
苏赢月听着议论声,微微蹙眉,她隐隐觉得,火药作选在这两日试验,透着一股蹊跷。
“敢偷姑奶奶我的荷包!”张悬黎喝道:“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苏赢月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提着裙摆追去,云锦紧随其后。
苏赢月望了一眼,对青岫道:“走吧,我们去追他们。”
“让一让啊!”
“小娘子买花吗?”
各色声中,青岫一时紧张起来,她紧紧跟着苏赢月,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苏赢月见状,轻笑道:“青岫,不用紧张,我现在是商贾女装扮,无碍的。”
青岫心中没底:“我这不是怕……”
苏赢月轻拍了拍她,“你看,无人在意我们。”
说着转入一个巷口,腥咸水气扑面而来,混着淤泥与水货的湿气。青石板缝里嵌着鱼鳞,日头照耀下,泛着彩光。
各家店铺前的木盆中活鱼跳跃,渔婆子蹲在檐下刮着鱼鳞,刀光一闪一闪的,见她们经过,咧嘴一笑,“小娘子,买鱼吗?”
“不买不买。”追荷包回来的张悬黎摆着手,一转头,讪讪一笑,“月姐姐,我不是有意落下你的,只是着急追偷荷包的小贼。”
苏赢月微微一笑,“追到了吗?”
张悬黎荷包在手中抛了两下,“那是自然。”
苏赢月第一次来这水产巷,即使地面的水湿脏污脏了绣鞋,她还是兴致勃勃地逛着。
未时三刻的日头正盛,每家鱼肆门前也是人头攒动。
陈记鱼肆的鱼伢正高声吆喝“黄河鲤鱼,现杀现卖”,砧板上的鱼还在抽动。
孙记鱼肆的渔婆子正揪着偷鱼小童的耳朵骂骂咧咧:“小兔崽子,这鲥鱼价值三十文钱,你也敢摸?”
那小童衣衫褴褛,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后撤着一边挣脱一边苦苦哀求:“阿婆,我娘还病着,就想吃口鱼汤……”
闻言,苏赢月心头一揪,抬步上前,轻声道:“阿婆,鱼资我替这小童付,你先放开他。”
“够买十条了吧。”张悬黎先她一步抛出一个碎银,又一把抢过婆子手中的鱼,递给小童,“快去给你娘熬汤,记得放姜啊!”
“二位小娘子心善,老婆子再送他条鲫鱼补身。”
“谢谢二位姐姐。”小童鞠躬。
“快去给你娘熬汤去吧。”苏赢月扶起他。
小童离去后,苏赢月欲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隔壁那家“吴氏鱼行”铺门敞开一角,三四个客人在门前张望,却无人出来迎客。
“阿婆,”苏赢月伸手一指,“这家鱼行今日不做生意?”
“小娘子不问,老身方才也奇怪要去看看,却一直脱不开身。”渔婆子浑浊的眼珠子一转,低哑道:“吴氏铺子向来是水产巷最红火的。”
“吴大郎剖鱼的功夫无人能及,脑子好会做生意,连潘楼这样的几家大酒楼都指名要他供鱼,每天门前都排长队。”
“他娘子荷花会做菜,尤其擅做这些鱼啊、蟹啊,好多人都来求这些菜的做法。”
“小两口待人和善,谁家有难处都会帮一把,老婆子我这小小渔肆就是他们帮我开起来的。”
“两人很是能干,这么大的鱼行就雇了一个鱼伢,每天早早开市,很晚才关店。”
渔婆往吴氏鱼行看了一眼,又道:“说来也奇怪,上午还开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