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不停美化自己没有选择的另一条路。
陆秋宜嘴角下撇,蔫头耷脑地站在高铁站巨大的指示牌下,心里像是被泡在了一缸子酸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后悔的泡泡。
此刻,她只恨世上没有后悔药卖,不然她一定买上一大罐,当场吞个干净。
网约车到了目的地,陆秋宜下车,有气无力地和司机道了别。
司机师傅倒是挺热心,摇下车窗,冲她喊了一句:“小姑娘,就你这长相和气质,咱就是去当个平面模特也能赚大钱,别想不开啊!”
说完,不等她反应,车子喷出一股尾气,汇入车流消失了。
“……”陆秋宜被尾气呛得咳嗽了两声,心里却莫名暖了一下。
司机师傅人还挺好。
可惜,她这哪是想不开,她是没得选。
*
香榭丽舍顶层公寓里,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冰块。
面色冷郁得骇人的男人站在物业的监控室内,微微弯腰,紧盯着屏幕。
物业的工作人员被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慑得大气不敢出,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说:“贺先生,这就是您刚才所说时间段,园区所有出口及主干道的监控录像了。”
贺景越沉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跳跃的画面,并未吭声。
忽的,他抬手,指尖点向其中一块屏幕:“这里,放大。”
工作人员赶紧依言操作。
随着图像放大,一个裹得异常臃肿、活像只移动粽子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背影显得有些滑稽,但并未在公寓楼下的常规上车点停留,反而脚步凌乱地小跑着,朝着园区外围的一个备用出口方向而去。
贺景越眉心狠狠一跳:“切下一个路口的公共监控。”
狭小的监控室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下一个路口的监控被迅速调出,高清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画面:那个圆滚滚的身影着急忙慌地拉开一辆白色轿车的车门,一只脚都踏进去了,却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像是经历了极其激烈的心理斗争,最后猛地关上车门。
车辆随即启动,毫不停留地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贺景越默不作声,垂在身侧的指骨逐渐捏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跟在身后一同过来的张伯忧心忡忡,见状刚想开口:“先生……”
工作人员适时地小声汇报:“贺先生,这就是目前我们能关联调取到的,最后能拍到这辆车的所有录像了。”
贺景越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露出的侧脸线条冷硬至极。
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向监控室外走去,步伐又急又重。
张伯连忙跟上。
他走得很快,像是要追赶什么,又像是要急于证实什么。
直至重新回到那间空旷、还残留着她一丝气息的公寓,看着眼前冰冷而毫无生气的景象,一声低涩得近乎嘶哑的声音才从他喉间艰难溢出。
像是难以置信的呢喃,又像是被背叛后压抑到极致的质问:
“跑了。”
她竟然真的跑了。
陆秋宜那样一个看起来又怂又笨的女人,是怀着什么样的恐惧和决心,才会连面对他、哪怕一句解释都不敢,就直接选择了逃跑?
他总是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将她的所有举动都视为掌中戏剧,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而现实却给了他如此沉重的一击,将他那可笑的自信狠狠击碎。
他本以为,解决了陆家,剔除了外部威胁,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等她卸下心防,甚至爱上他。
他已经极力按捺,布好了局,本是万无一失。
怎么总有那些阴沟里的杂碎,不肯安分,非要跳出来,想方设法地要将她从她身边抢走?
眼中闪过一瞬嗜血的狠戾。
张伯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刚要开口劝慰两句,却被贺景越猛地打断。
男人面容阴沉得可怕,薄唇轻启:“张伯,打电话联系陆家。通知他们,我晚上会亲自拜访。”
张伯连忙点头应下,不敢多问。
贺景越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
脑中飞速思索:东南方向……那个笨蛋会去哪里?
高铁站?机场?汽车站?
脑海中像是忽然闪过什么被她无意中提及的细节,他瞳孔微缩,立刻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传来周临干练的声音:“贺总?”
“是我,”贺景越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立刻查一下东南方向两个高铁站、一个机场,从现在开始前一小时内,所有售票和监控信息,重点查找陆秋宜的名字或体貌特征相似人员。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分别去这几个地方拦截。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挂断电话,他径直走向车库。黑色的跑车发出低沉轰鸣,驶出香榭丽舍的地下车库。
直觉告诉他,陆秋宜那种对飞行带有天然不安全感、连坐云霄飞车都会吓哭的人,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第一选择大概率不会是飞机。
而几个高铁站里……贺景越眼神锐利地扫过前方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通往最远的那个高铁站的方向。
以他对她那简单直白的思维方式的了解,在极度惊恐下,她的选择一定是第一反应产物。
远一些的地方,会让她那颗笨笨的脑袋瓜觉得更安全。
*
陆秋宜下了车,匆匆跑进高铁站巨大的售票厅,才猛地想起——她还没买票!
也许是老天爷看她今天实在倒霉透顶,终于心生怜悯,让她幸运了一把。
查询屏幕上显示,最近一班发往南方一个陌生城市的高铁,还有不到30分钟就开始检票。
事已至此,好像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陆秋宜心一横,赶紧在自助售票机上买了票,过了安检,一路小跑找到对应的候车区,混在人群中坐了下来,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她打算先随便上一辆车,离开这个城市再说。
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再想办法中转,最终目的地是她小时候生活过一段时间、几乎没人知道的一个小镇。
临近假期,候车厅里人潮涌动,嘈杂不堪。
陆秋宜脸上还戴着刚才好心的司机大叔硬塞给她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张脸,只露出一双因为紧张和奔跑而显得水润惶惑的大眼睛,倒也不算太引人注目。
她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刚才一路狂奔上二楼,累得她差点断气,正小声地喘着气。
她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出来,看着她就这么跑掉的张伯和那些佣人……会不会被贺景越迁怒挨骂啊?
应该不会吧?
贺景越看起来虽然冷酷,但好像也不是会随便拿下人撒气的那种人吧?
陆秋宜纠结地拧着手指,忽然又一拍脑门。
她在世界上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好像就是项目组的林小雨了?她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呢!
犹豫了半天,她还是按下了立刻联系林小雨的冲动。
贺景越那么厉害,肯定能想到查她的人际关系。
她要是现在联系小雨,岂不是把小雨也拖下水了?不行不行。
算了算了,还是等她自己先安顿下来再说吧。
“叮咚——各位旅客请注意,由本站开往沪南方向的G5555次列车马上就要开始检票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到11号检票口准备检票……”
广播里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女声响起。
陆秋宜猛地站起身,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