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与躁动尽数吞没。京兆府衙后门悄然开启,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出,融入寂静的街道。车内,萧闻笙闭目养神,指节却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王砚、内府监矿场、硝石亏空……这些零碎的线索在他脑中盘旋,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若那批火药的原材果真来自皇家矿场,此事牵扯之广,便远超寻常贪腐。他需要更多证据,更需要一个突破口。
“爷,到了。”影枭低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院落前,这里并非什么高门大户,而是京中一位以手艺精湛、脾气古怪着称的老银匠褚师傅的住处,如今亦在萧闻笙的“保护”之下。
院落四周看似无人,但萧闻笙能感觉到暗处至少有四道属于鹞鹰卫的隐蔽气息。他示意影枭留在外面,独自推开虚掩的院门。
院内没有点灯,只有一间厢房里透出微弱的烛光。一个干瘦、脊背却挺得笔直的老者正坐在工作台前,就着烛火,专注地打磨着一块小小的银片,甚至没有抬头看来人一眼。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松香的味道。
“褚师傅。”萧闻笙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者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地道:“世子爷大驾光临,老夫这小院怕是容不下。”
萧闻笙不以为意,走到工作台旁,目光扫过台上那些精巧的工具和半成品。“深夜打扰,是想请教先生一事。”
“老夫一个戴罪之身,粗通些匠人手艺,能指教世子爷什么?”褚师傅语气疏离,手中锉刀的动作依旧平稳。
“与手艺无关,与眼力有关。”萧闻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是影枭根据温微遥描述临摹的简化版鸟形图腾,虽细节不足,但神韵已具,“先生可见过此类纹样?尤其是……与宫中旧物,或是与已故的柳织造家有关之物。”
褚师傅打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张纸。他看了片刻,摇了摇头:“纹样古朴,非近世流行。宫中规制严谨,此类近似神鸟的纹饰,多用于祭祀礼器或特定场合,日常器物少见。柳家……”他顿了顿,垂下眼继续打磨银片,“江南织造,以丝绸纹样见长,金银器并非其主业。老夫未曾见过。”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但那一瞬间的停顿,却没有逃过萧闻笙的眼睛。这老匠人,定然知道些什么。
萧闻笙没有追问,转而道:“先生可知,近日京中不太平,有大批来历不明的火药流入。其提纯手法,非常人所能及。”
褚师傅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匠人的傲气:“火药提纯,无非是硝石选料、配伍、锤炼的功夫。军中自有秘法,民间亦有高手。世子爷莫非怀疑是老夫这等匠人所为?”
“非也。”萧闻笙目光锐利,“只是想起先生曾在内府监效力,对各类物料特性应为了解。或许,能提供些追查的思路。”
“老夫年迈昏聩,早已不管外界是非。世子爷请回吧。”褚师傅下了逐客令,语气坚决。
萧闻笙知道今晚问不出更多,将那张纸收起。“既如此,不打扰先生清静。外面不太平,先生还需安心在此住上一段时日。”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他转身离开院落。就在他踏出院门的刹那,褚师傅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着跳动的烛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喃喃,语焉不详:“金乌……赤乌……灾星现,大乱将至啊……”
……
几乎在萧闻笙离开褚师傅院落的同时,温府侧门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闪出,披着深色斗篷,融入夜色,正是温微遥。她没有带丫鬟,只身一人,朝着与萧闻笙所在截然不同的方向行去。
她的目标,是城南的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林氏已死,那支疑似母亲遗物的步摇下落,光靠府内打听效率太低。她需要借助一些“特别”的渠道。前世记忆里,她知道城南黑市有个绰号“鬼手七”的销赃人,消息极为灵通,尤其对珠宝古玩流向门清。
穿过几条污水横流、气味难闻的窄巷,她在一家幌子破旧的当铺后门停下,有节奏地敲了敲门板。片刻,一个小窗打开,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
“找谁?”“找七爷,谈笔旧货生意。”温微遥压低声音,将一小块碎银塞了进去。小窗关上,过了一会儿,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温微遥闪身而入,里面是个堆满杂物的昏暗小院。一个干瘦矮小、手指异常灵活的中年男人坐在院中的破躺椅上,正是鬼手七。他打量着温微遥,虽然她遮着脸,但那通身的气度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位……小姐,有何贵干?我这儿可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破烂。”鬼手七嘿嘿笑着,眼神闪烁。
温微遥直接取出一张画着那支“赤金阳乌衔珠步摇”大致样式的图样,递了过去:“找这支步摇,原主是已故的温府三夫人林氏。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要知道它现在在谁手里,或者,最后经了谁的手。”
鬼手七接过图样,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瞅了瞅温微遥,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温府三夫人的东西啊……这可是有点烫手。不过,”他话锋一转,“小姐既然找到了我七爷,想必也是懂规矩的。消息嘛,有价。”
“开价。”温微遥言简意赅。
鬼手七报了个数字。温微遥眉头都没皱一下,从袖中取出相应的银票放在一旁破桌上:“这是定金,找到确切下落,付另一半。”
鬼手七收起银票,笑容真切了几分:“小姐爽快。不过这种夫人小姐的私物,流转起来快,查起来也需要时间。三天,三天后,还是这个时辰,小姐再来听信儿。”
“可以。”温微遥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鬼手七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掂量着手中的银票,自言自语:“温家……这才消停几天,又有人开始翻旧账了?有意思。”
……
夜色更深。甜水井胡同附近,一条更狭窄的暗巷尽头,两个黑影无声交汇。
“如何?”其中一个声音低沉,竟是白日里搜查的南城兵马司一名队正打扮的人。
另一个黑影低声道:“确认了,那家伙还藏在里面,沉得住气,没被白天的动静吓出来。里面应该还有‘货’。”
队正打扮的人冷哼一声:“‘赤乌’的人果然都是硬骨头。上面吩咐了,先盯着,别打草惊蛇。等他们下次接头,或者转移‘货’的时候,连人带货,一锅端了!”
“明白。”
两人身影迅速分开,再次融入黑暗。一张针对“赤乌”和那批火药的网,正在夜色中悄然收紧。而执网者,似乎并不仅仅只有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