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很快发现,自己的“财路”似乎出了点问题。
先是钱管事称病告假,采买事务暂由副手代理,而那位副手是个榆木疙瘩,账目上丝毫做不得手脚,让她平白少了许多进项。
接着,她安插在几个油水足的岗位上的心腹,接二连三地因为各种“小差错”被揪出来,不是罚俸就是降职,虽不伤筋动骨,却让她对府务的掌控力受到了不小的掣肘。
更让她心烦的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心腹小厮,自那夜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派人暗中查探,却一无所获,这让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定是温微遥那个小贱人搞的鬼!”周氏在自己房中烦躁地踱步,对着心腹路嬷嬷抱怨,“自打她从庄子上回来,就处处透着邪性!还有那天杀的二房,死都死了还不安生,闹什么鬼!搅得府里乌烟瘴气!”
路嬷嬷低声劝道:“夫人息怒。大小姐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没了爹娘依仗,能掀起什么风浪?许是巧合罢了。至于那失踪的小厮,许是怕事,自己跑了也未可知。”
“巧合?哪有那么多巧合!”周氏咬牙切齿,“我总觉得不对劲。那丫头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瘆得慌!还有老太太那边,虽然病着,但严嬷嬷那老货看得紧,我们的人始终插不进去手。”
她越想越觉得憋屈,本以为扳倒二房,赶走大房,自己就能在温家一手遮天,没想到处处不顺。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周氏眼中闪过狠厉,“得想个法子,彻底摁死那丫头,或者……尽快把那件事办成,拿到我们想要的,到时候,整个温家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还怕她一个孤女不成?”
路嬷嬷一惊:“夫人的意思是……”
周氏压低了声音:“李大人那边催得紧,那东西必须尽快到手。你传话出去,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探听松涛院的动静,特别是温柏川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口信。”
她始终怀疑,温柏川那样老谋深算的人,不可能一点后手都没留。那东西,或许就藏在松涛院,或者……在温微遥手里?
“至于温微遥,”周氏冷笑一声,“她不是喜欢查账吗?不是喜欢过问府务吗?我就给她找点‘正经事’做做。过几日便是冬至,府里往年都要设宴祭祀,操办起来繁琐得很。今年就全权交给她去办好了。办好了,是她分内之事;办不好……哼,那就是能力不济,德行有亏,以后就安分待在听雪轩,别再出来指手画脚。”
路嬷嬷眼睛一亮:“夫人此计甚妙!冬至祭宴事务繁杂,稍有差池便会出大纰漏。大小姐年纪小,从未经过事,身边又没什么得用的人,必定手忙脚乱。届时夫人再稍稍‘提点’一下,不怕她不栽跟头。”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仿佛已看到温微遥焦头烂额、声名扫地的模样。
消息很快传到了听雪轩。
“小姐,三夫人也太恶毒了!”墨画气得脸都红了,“冬至祭宴何等重大,各房亲戚、有头有脸的故交旧友都会来,她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您,分明是想看您出丑!”
温微遥正在临帖,闻言笔尖未停,神色平静:“她这是阳谋。我若推辞,她便有理由说我无能,不堪重任,日后更可名正言顺地架空我。我若接下,便是入了她的局,她必会在暗中使绊子,让我出错。”
“那……那怎么办?”墨画焦急道。
“接下。”温微遥落下最后一笔,宣纸上是一个力透纸背的“静”字。“她既然把机会送到我手上,我岂能不接?”
“可是小姐……”
“无妨。”温微遥放下笔,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想看我出丑,我偏要办得漂漂亮亮。正好借此机会,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温家真正该主事的人。”
她吩咐道:“墨画,你去把往年冬至祭宴的旧例账目、流程单子都找出来。刘妈妈,你去悄悄请几位在府里多年、熟知礼仪、且嘴巴严实的老人过来,就说我年轻不懂事,想请教一下往年祭宴的规矩。”
“另外,”温微遥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把我们的人安插到祭宴筹备的各个关键环节,特别是采买、厨房、宾客迎送之处。三夫人想安插人手捣乱,我们就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周氏,你想借刀杀人?那我就把你的刀,变成我请君入瓮的饵。
接下来的几日,温微遥看似忙得脚不沾地,事事亲力亲为,不时还故意做出些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跑去向周氏“请教”。周氏心中得意,假意指点一番,暗地里却吩咐路嬷嬷加快动作。
温微遥则趁机摸清了周氏安插人手的名单和计划。
“厨房负责汤品的婆子,会被收买,在祭祀用的羹汤里多加盐。”“负责酒水的管事,准备用次等的酒替换佳酿,中饱私囊。”“宾客名单上,与三房交好的几位夫人,会被刻意引导,在宴席上提起我不懂规矩、苛待下人之类的话题。”
一条条,一件件,都被墨画和刘妈妈暗中查证,记录在案。
温微遥冷静地部署着应对之策。
冬至日,很快到来。
温府祠堂前的广场上,灯火通明,宾客云集。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食物的气息。
周氏穿着隆重的大妆,站在主位旁,看着一身素雅却难掩清丽风华的温微遥从容地指挥着下人安排祭祀流程,应对各方宾客,心中冷笑:且让你再得意一会儿,好戏还在后头。
祭祀环节顺利度过。接下来便是宴席。
就在宾客陆续入座,侍女们准备上菜之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端着羹汤的侍女脚下突然一滑,整碗滚烫的汤羹眼看就要泼向旁边一位身份尊贵的诰命夫人!
“啊!”场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周氏眼中几乎要露出喜色。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站在那诰命夫人身旁的温微遥,仿佛早有预料般,迅捷而不失优雅地侧身一挡,同时伸手稳稳扶住了那侍女的手腕。
汤碗剧烈晃动,几滴热汤溅出,落在温微遥的袖口上,但她却牢牢护住了那位惊魂未定的诰命夫人,而那碗汤,也大半洒在了地上,并未伤人。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侍女吓得脸色惨白,跪地求饶。
温微遥先是关切地询问那位夫人:“赵夫人,您没事吧?可曾烫到?”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才看向那侍女,语气温和却带着威严:“怎么回事?如此毛手毛脚?”
那侍女哆哆嗦嗦道:“地……地上不知何时洒了油,奴婢脚下滑了……”
立刻有婆子去检查,果然发现地上有一小块油渍。
周氏心中一惊,隐隐觉得不妙。这和她计划的不一样!她安排的是汤本身出问题,怎么变成地滑了?
就在这时,厨房管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噗通跪在周氏和温微遥面前:“夫人,大小姐,不好了!备用的祭祀羹汤……羹汤……”
“羹汤怎么了?”温微遥沉声问。
“羹汤……咸得无法入口!像是放多了几倍的盐!”管事哭丧着脸,“定是哪个天杀的搞错了!可明明之前尝的时候还是好的!”
宾客们顿时议论纷纷。祭祀羹汤出问题,这可是大不敬之事。
周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汤咸了?这才是她原本的计划!可怎么会是备用汤出问题?那碗本该端上来的问题汤呢?
她猛地看向温微遥,却见对方正用一种清澈又带着一丝困惑的眼神看着她:“三婶婶,您看这……怎么会出这种差错?幸好刚才那碗汤洒了,不然若是让宾客们尝到那咸汤,我们温家的脸面可往哪儿搁?”
周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起,她瞬间明白了。温微遥早就知道了,她故意调换了汤,故意让人在地上洒油弄滑侍女,演了这么一出戏。既避免了事故,又揪出了汤的问题,还显得她临危不乱、处事周全。而自己,反倒成了那个治家不严、险些酿成大祸的掌家人。
“而且,”温微遥似乎还嫌不够,转向那厨房管事,语气依旧平静,“你说汤之前尝是好的?那为何备用汤会咸?负责尝汤和看守汤品的是谁?为何会出如此重大的疏漏?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周氏的脸,彻底白了。
温微遥的目光扫过周氏和她身后脸色惨白的路嬷嬷,最后看向在场所有的宾客,声音清晰而坚定:“今日之事,是我温家治家不严,惊扰了各位贵客,清芷在此代温家向各位赔罪。此事,我定会彻查到底,无论是疏忽懈怠,还是包藏祸心,绝不姑。”
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清正,明明年纪尚小,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一场原本针对她的阴谋,被她巧妙地化解,并反过来成了她立威的舞台。
周氏看着被宾客们投以赞赏和同情目光的温微遥,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