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正进行着殊死搏斗的两人,眼见有一道身影跃上屋檐,都不由得动作一滞,齐齐扭头望去。
不过,这人上来的姿态很稳,但落地的样子实在不雅观,几乎是完全跪爬在屋顶。
那两人看到来自竟然是阿绾的时候,也全都愕然——余方士仍死死卡着老余头的脖颈,老余头则将那根长钉深深扎在余方士手臂中,彼此僵持着,鲜血顺着钉身缓缓滴落,在焦黑的瓦片上洇开暗色。
阿绾手脚并用地在一块尚算平整的瓦片上趴稳,深吸一口气,朝着二人方向高喊:“陛下早已洞悉尔等盗金之事!还不速速伏法认罪?!”
“你算个什么东西?”余方士龇牙咧嘴,虽然很是狼狈,但仍然“哼”了一声。
“对,我什么也不是。”阿绾竟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站起来,“可我就问一句——你整日挂在嘴边的那‘长生不老药’,究竟做出来了没有?是真的,还是压根就是骗人的?”
此言一出,余方士卡着老余头的手竟然松了半分。很显然,他完全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了,这个小女子不顾危险爬上来就为了问这么一句话。
一时间,他竟然没答上话。
“哎,你要是真做出来了呢,”阿绾慢慢直起腰,没有一点害怕,竟然尝试着朝他们的方向走了一小步,“陛下说不定……真能免你一死呢。就连你偷金子这事情,或许都能够一笔勾销,还要大赏特赏,将金库里的金子都给了你……这买卖多划算啊!”
她的脚步不稳,身子也歪歪斜斜的,吓得底下的蒙挚、白辰白英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声低吼:“别动!站稳!”
“此言……当真?”余方士的眼睛略微眯了眯,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中竟然有了一丝光亮,他下意识瞥向下方——始皇果然立于众人之前,正仰面望着屋顶,面容在火光中晦明不定。
当然,听到阿绾说了接下来的话时,嘴角都在抽搐。
“当然啊,”阿绾答得无比顺畅,甚至极为笃定,“陛下是普天之下,最圣明、最大度的君主了。他这么好,这么仁爱,必然是要赏赐你的呀。”
“长生不老药……自然是真的。”余方士的视线在始皇冷峻的脸上停留一瞬,声音微微颤抖,又急急地说道,“只差……最后一味药引子,便可功成。”
“还差什么?”阿绾追问。
“需以……阴阳命定之人的天灵盖骨为引,承纳至阳天火淬炼……”余方士说着,忽然眼眸之中又露出了凶光,“若非你屡屡坏我的布局,那些童子和阴阳命的男女早就找到了!这个时候,长生不老仙丹必然都要陛下服用,陛下……就可享万世不朽!”
“哦——”阿绾拖长了调子,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竟然很是明媚,“余方士啊,你想想,若这长生药当真炼成了,陛下必会奉你为国师,予你无上尊荣。到那时,莫说这座骊山大墓无需再修,便是金库里那些黄白之物,陛下都赏了你又算得了什么?你何必……急吼吼地、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去‘偷’呢?”
她的语速极快,听得众人都有些发愣,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所以啊,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杀了田溪、九石那么多人,弄出这些装神弄鬼的雷火,不过是为了掩盖你盗金的事实,继续诓骗陛下罢了!”
“那些人该死……我……没有!我一片赤诚,皆是为了陛下……”余方士忽然厉声嘶吼。
“那你为何要偷?!”阿绾的声音尖利起来,指向下方,“这院里院外,一十八具‘焦尸’!田溪、九石、还有昨夜金库那六个……哪一个不曾为你行过方便,替你搬运过金子?!你说啊!现在为何你要杀老余头?为何刚刚陛下让你来钉死骊山女鬼的时候,你要逃避?你不就是心虚?你害怕呀!”
余方士猛地愣住。
他忽然惊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言语的罗网——承认长生药为真,则偷盗动机全无;咬死为陛下炼丹,则无法解释为何急迫盗金杀人。
左右皆是破绽,被这丫头三言两语逼进了死角。
他眼中凶光暴涨,不再纠缠言语,双臂筋肉贲起,打算先了结了老余头,再腾出手收拾这讨厌的女人。
就在他发力之际,原本浓黑如墨的夜空,突然被一道无声的、惨白的光亮映透了一瞬!
阿绾一直用眼角余光看着天色,此刻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天雷火——!万物生——!老余头!举钉!举起来——!”
被卡得面庞紫胀、意识已近模糊的老余头,听到这一声吼,濒死的身躯里竟猛地爆出一股蛮力!
他狂吼一声,将被余方士手臂肌肉死死夹住的长钉狠狠拔出,带出一蓬血雨,用尽最后的生命,将那枚染血的铁钉,笔直地、决绝地举向了苍穹!
“轰嗞——!!!”
一道如巨树根脉般的炫目电光,仿佛被那高举的铁钉骤然吸引,自黑沉云涡中劈刺而下,不偏不倚,正正击打在钉尖之上!
刹那之间,狂暴无匹的电流顺着铁钉灌入老余头的手臂,又经由他与余方士紧密接触的身体,轰然流窜!
两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躯在刺目的蓝白光芒中剧烈抽搐、扭曲,衣物毛发瞬间焦卷,皮肉在恐怖的高温下发出“滋滋”的骇人声响,刺鼻的焦臭猛然炸开!
赤红的火焰自他们周身毛孔窜出,顷刻间便将两人吞没,化作屋顶上两团疯狂舞动、继而迅速坍缩的人形火炬!
爆炸般的气浪与飞溅的火星扑面而来!
阿绾被那近在咫尺的雷霆之威与灼热气浪震得无法喘息,脚下瓦片碎裂,整个人向后仰倒,眼看就要顺着陡峭的屋檐滚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幽灵般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屋顶另一侧的阴影中鬼魅般掠出!
一只冰凉的手,精准无比地攥住了她后颈的衣领,力道巧妙地向后一扯、一带!
阿绾只觉天旋地转,人已被那黑影拎着,贴着瓦面向后疾速滑退,直至屋檐最边缘的安全地带。
灼热的气流与致命的火星被甩在身后。
未等她看清,那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倏忽一闪,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