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蒙将军今日竟得闲,未在营中当值?”一道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了夜市喧嚣的背景音中,令人心头一惊。
蒙挚自然是极为不悦,本来就被阿绾跑来跑去的搞得烦躁,现在又看到瘦削精悍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旁侧建筑的阴影中踱出,恰好挡在了他的前方。
来人穿着一身御前侍卫特有的玄色紧身劲装,外罩轻便皮甲,腰佩狭长弯刀,正是御前随扈侍卫首领严闾。
他的面容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显得有几分阴鸷,嘴角勾起的笑容僵硬而勉强,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反而透着一种审视与算计的意味。
蒙挚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胭脂铺内。
只见阿绾仍背对着门口,似乎全然沉浸在各样胭脂水粉中,那种女子特有的娇俏神情倒是看着十分愉悦。此时,她正拿起一小陶罐胭脂,侧着头与老板娘低声说笑,那专注的模样仿佛门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确认她无恙且未被注意后,蒙挚才将视线转回严闾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严统领不也沐休闲逛?彼此彼此。”
“呵呵,自然是难得清闲一日,出来透透气。”严闾干笑两声,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却并未从蒙挚身上移开,反而也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铺子里的阿绾。
阿绾恰在此时又拿起一盒口脂,对着昏暗的灯光比划,笑嘻嘻地向老板娘询问着什么,那侧影灵动娇憨,完全是一副不谙世事、沉迷挑选妆品的少女模样。
蒙挚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飞快转念,随口扯了个理由:“家母寿辰将至,趁今日得空,出来看看能否寻些新奇物件聊表心意。”他语气放缓,仿佛真为此事烦恼。
严闾的目光再次掠过阿绾的背影,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上一丝令人不快的轻佻:“小蒙将军倒是……雅兴不凡。查案之余,还不忘将这荆元岑的义女带在身边悉心调教。只是……将军就不怕这出身章台之地的小女子,手脚不干净,顺走些不该拿的东西么?”这话语里的暗示和鄙夷毫不掩饰。
蒙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寒霜。
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她能偷什么?不过些许胭脂水粉,本就是本将军允她挑选的。倒是严统领,昔日构陷其父之事,莫非心虚了?小心这丫头片子记仇,日后寻你麻烦。”
两人言语往来,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空气里弥漫开无形的硝烟味。
“寻我麻烦?”严闾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阴恻恻地低笑起来,“是她那短命的爹自己活腻了,硬要往我的刀口上撞……他自己没收住脚,一头撞死,怪得了谁?若真撞到我身上……嘿嘿,袭击卫将军,同样是死罪一条!”他特意加重了“卫将军”三个字,带着炫耀与挑衅。
“哦?卫将军?”蒙挚眉梢微挑,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来还未恭贺严统领高升,真是可喜可贺。”他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铺子里的阿绾竟亲昵地挽着那老板娘的手臂,两人说说笑笑地就要往店铺深处挂有布帘的里间走去。
蒙挚心头莫名一紧,立刻扬声喊道:“阿绾!”
阿绾闻声回头,脸上还洋溢着灿烂无忧的笑容,仿佛才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她冲着蒙挚挥了挥手,声音清脆如铃:“您稍等片刻呀!这位阿姐人特别好,说要带我去里面瞧瞧她们家最新到的口脂,据说是用特殊花汁熬的,滋润得很,绝不会起干皮呢!”她语速轻快,眼神清澈,甚至没有多看严闾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说完便又笑嘻嘻地挽着老板娘转身进了里间。
蒙挚的脸色不易察觉地沉了沉,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但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跟进去的冲动。他不能表现得过于紧张,以免引起严闾更深的怀疑。
严闾将蒙挚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更深了,话语也更加刻薄:“听说,蒙大将军近日正在为小蒙将军物色联姻对象?不知会是哪家的贵女有此殊荣……至于里面这位,”他朝铺子里努了努嘴,“章台楚馆出来的女子,出身卑贱,左右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将军还是莫要太过上心,免得失了身份。”
“严统领!”蒙挚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阿绾乃我禁军尚发司正籍匠人,并非你口中可随意轻辱之人。请你言语放尊重些!此外,蒙某的家事,也不劳严统领费心挂怀。”他刻意强调了“卫将军”与自己的品阶差距,气势上毫不相让。
“呵呵,行,算我多嘴。”严闾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不过,我看着将军带着这小美人儿,一条街的胭脂铺子都快逛遍了,这挑礼物的方式……还真是别致有趣。”他话中带刺,显然已观察了他们一段时间。
蒙挚心中已经有了定数,面上却愈发平静,甚至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闲来无事,未曾好好逛过这咸阳夜景,今日正好随意走走。怎么,严统领对此也有兴趣?一会儿本将军还要去南风楼小酌一杯,严统领……想必不会如此清闲,还要同行吧?”
他语气中的意思已十分明显。
即便严闾新晋卫将军,又是御前的人,但论及军中实权与品阶,仍在他之下。
更何况,此刻蒙挚心中那股想要保护阿绾、不愿她与这逼死其义父的仇人多待片刻的冲动愈发强烈,只盼能尽快将这只讨厌的苍蝇打发走。
“那自是不能的。我呀,就是个劳碌命,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严闾的笑意更深了些,“还是小蒙将军命好,回头见到蒙大将军,帮我问个好吧。陛下前日还提到了蒙大将军,说是他这年纪大了,身上有不少伤,其实也应当适时休养几日的。”
他这话说的,又全都是深意,听得蒙挚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