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她面前,动作轻柔地托起她一只小巧的脚掌,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凉的足心,惹得她咯咯直笑。
他皱眉佯怒:“别动。”
然后一寸一寸,将她的脚小心塞进鞋里,系好丝带,又仔细抚平裙角,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可我以前都这样啊!”
云袅袅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夏夜池塘里浮起的星点,“那时候也没人说我呀,怎么偏偏现在就不行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二皇兄抬眼瞪她,声音压低了些,却不容反驳,“你是长大啦,懂吗?身份不同了,言行举止都得守规矩。听二皇兄的,别犟嘴,乖些。”
他顿了顿,忽然勾唇一笑,故意把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分享一个不得了的秘密:“你要不信,去问问太子哥哥,看他准不准你光脚到处跑?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纵着你这么野。”
反正拉人下水这种事,他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
一个推诿,就能把责任甩得干干净净,还能顺便让太子也尝尝头疼的滋味。
“二皇兄,待会儿……你先陪我去看看六皇兄吧。”
云袅袅突然收起嬉笑,语气认真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裙边。
“六弟?”
二皇兄眉头微挑,神色有些意外,“你突然想起他了?我记得你前儿还嫌他冷冰冰的,碰都不愿碰。”
“昨儿他病了,”她低声解释,眸子微微低垂,“我刚好路过他的偏殿,听见太医说高热不退。我进去瞧了一眼,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脸颊烫得吓人。我就留下来,给他换了好几回凉毛巾,直到烧退了些才走。临走前,我说‘明天来看你’,所以……我想履约。”
“你答应了?”
二皇兄眼神一凝,声音陡然严肃了几分,“他……也答应了?”
他一愣,随即目光直直盯住她,带着探究与难以置信。
谁不知道六皇弟性子冷得像块冰?
平日连宫女走近三步都会蹙眉,更别说开口多言。
他素来独来独往,连节庆家宴都常称病缺席,如今居然能跟云袅袅说上话,甚至让她进门照料?
这事若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一众妃嫔的下巴。
他还没缓过神,云袅袅一句话,直接把他逗得“噗嗤”笑出声,连手里的帕子都甩到了地上。
“他啥也没说呀!”
云袅袅歪头笑着,语气轻松得像在讲个笑话,“我到的时候,他烧得人都迷糊了,眼睛闭着,呼吸又急又乱。我就拿湿帕子一遍遍给他擦额头、脖子和手腕,中途他还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像是疼得很。后来烧退了些,他就沉沉睡过去了。我一直守到快天黑才走,那时他还在睡,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那……你怎么说‘答应’的?”
二皇兄擦了擦笑出来的眼角,仍忍不住追问,“他又没睁眼,没点头,也没出声,哪儿来的‘答应’?难不成你还逼他签了字据?”
“哎呀二皇兄,你真笨!”
她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戳他脑门,“他昏着,我说‘我明天来看你’,他没吭声,那就是默认啦!难道非得烧得满脸通红还强撑着睁眼说‘好’才算数?那岂不是折腾病人?”
“啊……是这么个‘答应’啊。”
二皇兄无奈摇头,嘴角却止不住上扬,“鬼灵精,按你这逻辑,太子昨天还答应我吃饺子呢——结果到了饭点,他倒好,跑去御书房批折子,一口都没动。你说,这算不算他也‘默认’了?”
他自问自答,懒得跟她较真,“算了,跟你讲不清,你满肚子歪理,一个个都能编出十套道理来。”
“二皇兄,六皇兄屋里的下人也太懒了吧?”
云袅袅忽然语气一转,带着几分不满,“连他烧得昏过去都不管!我在外面敲了好久门,才有个小太监慢悠悠来开。屋里茶凉了没人续,药碗搁在桌上都结了膜,连条换洗的帕子都没有!这样下去,六皇兄身子怎么受得住?你待会儿过去,可得好好说说他们,至少罚几个以儆效尤!”
“这种事,咱们管不了。”
二皇兄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向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下人勤快不勤快,全看主子有没有本事压得住。六皇弟一向寡言少语,不喜喧闹,平日也不苛待奴婢,反而让他们愈发松懈。你今天训一顿,明日他们照样偷懒耍滑,总不能天天替六皇兄盯着吧?毕竟……他是皇子,不是小孩子了。”
“那怎么办?他们就这么欺负六皇兄,仗着他年纪小,什么都推给他做,连饭都不按时送!真是太过分了!哼,再敢欺负他,我就直接冲进乾元殿,跪在父皇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让父皇狠狠责罚他们,打得他们手心通红,看谁还敢乱来!”
“傻丫头,你以为宫里人人都能像你一样,整日跟在父皇身边撒娇,事事都有人替你出头,处处都被呵护得滴水不漏?这深宫大院,步步都是算计,谁没个委屈?可又有几个人能真的让父皇亲自过问?有些事,说了也没用,反而惹祸上身。”
二皇兄笑着伸手,指尖带着几分宠溺,轻轻揉了揉云袅袅那头柔软乌黑的长发,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行了,别闹了,先吃饭。饭菜都快凉了,你还倔着不吃,回头胃又疼。吃完了,二皇兄就带你去坤宁宫后侧那片偏殿,去看六皇兄。听说他这两天咳得厉害,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吗?”
“好!我马上就吃!二皇兄最好了!”
云袅袅眼睛一亮,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像春日暖阳破云而出,立刻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饭来,连平日里最讨厌的青菜也乖乖吞了下去。
六皇兄的屋子冷清得不像话,连廊下的风都透着一股子寒意,屋檐上结的霜都没人打扫,窗纸破了也没人补。
屋内陈设简陋,连一张像样的椅子都找不着,唯有墙角一盏油灯微微摇曳,映出孤零零的人影。
这地方,和这金碧辉煌、琉璃瓦闪着金光的皇宫简直格格不入,像是被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角落。
二皇兄牵着云袅袅跨进宫门的一刻,脚步微微一顿,心里突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