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混着药味、湿气和一种腐朽的气息。
但跟云衿不同的是,她立刻皱起眉头,抬手用袖口紧紧捂住鼻子。
要不是想戳穿云衿的谎话,气一气那个装模作样的庶妹。
让她知道这世上没那么便宜的好事,她才懒得踏进这破地方一步!
以前云衿没找回来的时候,她连六皇兄的面都难见着。
这位六皇子自小体弱多病,性情孤僻。
整日缩在这偏僻冷清的寝宫里,连太后寿宴都常告假不来。
在他眼里,她们这些兄弟姐妹,大概就跟宫里的落叶没什么两样。
这么个没用的废柴,活着也是白占地方,白白浪费御医和药材。
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云衿回来,六皇兄的态度竟悄然变了。
不仅主动接见她,还肯听她说话,甚至据云路密报,还收了她送来的药。
想到这里,沈音音心中翻腾起一阵嫉恨。
她压下心里的不耐与烦躁,强自镇定,脚步也放得极轻。
床上的人正昏睡着,呼吸微弱。
脸色虽比前几日好了些,不再像死灰一般。
可依旧白得像纸,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云路,”沈音音压低声音,语气谨慎,“你说的……当真没骗我吧?真有人给六皇兄送药?还是云衿亲自送的?”
前些日子,六皇兄在御花园偶遇太子与云衿。
三人竟站在梅树下说了许久的话。
这一幕被云路远远瞅见,当时她正奉命去园中取花露,躲在一丛假山后头,恰好撞见。
可那边守卫太多,披甲执戟的侍卫层层把守。
云路根本不敢靠近,连半句对话都没听清,只能干着急地远远望着。
等六皇子独自一人离开御花园。
云路才悄悄尾随其后,想探个究竟。
谁知他一路上神情恍惚,脚步虚浮,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
云路装作路过采花的宫女,低着头不经意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听见他低声喃喃道:“她……怎么突然关心我了?还给我送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云路一听,心头猛跳,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哪敢再跟下去,生怕被察觉。
她立刻缩回假山后,屏住呼吸。
直到六皇子的身影拐过回廊,彻底消失,才敢喘口气。
等六皇子拐过永巷宫门时,偏巧撞上一个冒失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端着一桶冷水,也不知是去洒地还是洗物。
走得急了,脚下一滑,水桶脱手而出。
整桶冷水就这么“哗啦”一声,全泼在了六皇子头上!
冰凉刺骨的水顺着他的发丝流下,浸透了外袍。
连内衫都湿了个透,模样狼狈至极。
这人也真是怂到家了!
换作别的皇子,早把那太监拖去少府监,打得皮开肉绽,跪地求饶。
就算当场杖毙,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可他呢?
非但没发火,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只是猛地打了个寒噤,双臂抱紧自己,嘴唇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眼神复杂。
最终却只低声道:“无妨……是我没注意。”
说完,便匆匆转身,缩着肩膀,一步一步地走远了。
云路心里暗暗嗤笑,便干脆转身,快步如飞地奔回安乐宫。
一路上,她的裙裾翻飞。
她要把这桩刚刚发生的怪事,一字不漏地禀报给沈音音。
沈音音与六皇子素无交情。
彼此之间既无交集,也从不往来。
平日里,她更是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可她这些年耳聪目明,宫中流言听得太多。
早将六皇子的为人摸得一清二楚。
此人孤僻冷傲,凡事爱钻牛角尖。
一旦执拗起来,谁劝都没用。
脾气又阴晴不定,时常一个人憋着气,闷在屋子里几天都不说话。
可正因如此,这样的人才最易操控。
她正低头思索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云路回来了。
她立刻打起精神,收敛思绪,抬眼迎上。
果然,云路刚迈进门槛,便急切地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云路说完,沈音音并未立刻回应,只淡淡地抬了抬眼。
片刻后,她才轻轻启唇。
“去,叫个小太监进来,我有事问。”
“是。”
云路立刻应声,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便往正殿门口走。
她的脚步稳健,心却仍悬着。
总觉得方才那番话牵扯的不只是六皇子一人。
她刚走到正殿门口,正欲掀帘而入。
忽然听得回廊下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只见两个小太监缩在檐下,头凑得很近。
“今儿个真是怪了,宫里头最受宠的两个小公主,居然前后脚跑来探望六皇子?”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太监咂了咂嘴,一脸匪夷所思。
“可不是嘛!”
另一个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
“这宠的顶多只能有一个,谁不知道婉静公主才是正主儿?前面来的那位珍珠是真金,可这会儿来的这位……嘿嘿,鱼目混珠,到底是不是真金,可就说不准喽!”
话音刚落,两人便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过了一会儿,那个年长些的小太监又低声续道:“你说,这把火怎么就烧到咱们这偏僻的角落来了?难不成……宫里要变天了?”
“谁晓得呢!”
另一个摇头叹气。
“主子们的心思,弯弯绕绕一大堆,咱们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角色,哪能猜得透半分?这几天啊,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千万别出岔子!”
“对了,你听说了吗?刚小祖宗还撂下话来,明儿个要带着太子和二皇子一块儿过来!”
“哎哟!可别再碰上今天这档子事了!要是被哪个主子撞见咱们嚼舌根,非得吃挂落不可,挨板子都是轻的!”
云路躲在朱红大门后头,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番话。
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她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狠狠教训那两个碎嘴的奴才。
可转念一想,沈音音还在殿内等着她回话。
若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反倒得不偿失。
她强压下心头怒意,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
“咳咳!”
那两小太监猛地回头,看见红门阴影里站了个宫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两人脸色煞白,嘴唇发抖,连声道:“姐、姐姐……婉静公主她……她可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