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公子,”舒南笙的声音冷得像冰河里捞上来的石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火,“深夜硬闯女儿家禅房,还出手擒杀我的护卫,好兴致啊?怎么?顾家已落魄到,需要当家人亲自出来做贼探路的地步了?”
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讽。
这家伙突然出现,差点坏了她的全盘计划!
更吓出她一身冷汗!
顾长安毫不在意她的毒舌,反而向前迈了一步,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笑容加深,眼底却没了那份散漫,紧紧攫住舒南笙:“贼探路?呵,若非知晓你这倔丫头今夜在相国寺安寝,若非这心里像揣了只活兔子蹦个不停。你以为我乐意放着暖衾香被不睡,跑到这破寺来吹冷风喝露水?”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显露的焦灼,“南笙,京中局势诡谲,你一个姑娘家,明知是局,却偏往龙潭虎穴里闯!叫我如何安心待得住?”
他毫不掩饰对舒南笙的那份担忧。
“你——”舒南笙心头一悸,那股邪火被他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担忧堵了一下,但旋即又被更大的焦虑替代。
“你知道是局还敢来?你可知这里是相国寺!今夜出了任何一点岔子,顾家数百年的清誉都可能毁于一旦!我自有脱身之计,不需要你……”
“顾家的清誉?”顾长安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带着一种决绝。
火光下,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浓长的眼睫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
“清誉算什么东西?它能护你安然无虞么?若能,便是让顾家担个‘夜闯佛堂偷香窃玉’的千古骂名……我顾长安也认了!”
为了守住他在意的人,他愿与这世间一切规矩礼法甚至祖宗基业为敌!
舒南笙被他这石破天惊的宣言钉在了原地,一时竟忘了言辞。
心头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言,有怒,有惊,更有一种震颤和一丝慌乱。
这疯子,当真无法无天!
正当她心神激荡,正要再次开口催促他赶紧离开时——
“等等!”
顾长安猛地抬头,那双一直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隼。
他侧耳,全身在刹那绷紧,整个人如同一张拉到满月的强弓。
“有人来了!”他低喝,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紧迫感!
不等舒南笙反应,顾长安持着火折子的那只手猛地向下一甩。
噗嗤一声,那点仅有的微光连带着尚未熄灭的火头,瞬间被掌风扑灭。
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巨大的黑手,猛然攥紧了整个房间。
另一只手则在火光熄灭的瞬间,一把扣住了舒南笙的手腕。
那力道强悍到不容挣扎,带着她整个人向侧面倒去。
并非粗暴的拖拽,而是在倒地翻滚的刹那间,一股巧劲传来,舒南笙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入一个怀抱!
“咚!”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两人翻滚着,精准无比地撞入了床榻与石墙之间那道狭长的阴影之中。
正是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下。
舒南笙的后脑在即将撞上地砖的瞬间,一只宽厚的手掌极其迅速地垫了过来,稳稳护住了她的要害。
两人交叠着蜷缩在狭窄低矮的床底阴影里。
地面冰冷的寒气,透过薄薄的寝衣直往骨头缝里钻。
舒南笙的背紧贴着顾长安坚实的胸膛,从未有过的触感,让舒南笙的呼吸瞬间屏住,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意猛地冲上脸颊,比刚才直面凶险时更让她心慌!
顾长安却没有丝毫旖旎心思。
他全身紧绷如同猎豹,一只手还护在她脑后,另一只手已按在腰间的软刃手柄之上。
凝神屏息,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异动!
吱嘎——
沉重的木门,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嘎……嘎……
一下。
又一下。
如同钝刀子切割着人的神经。
大皇子晁俊彦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他本就躁动的心更加火热。
他眯着眼睛,借着烛光看向床上隐约的人影,脸上浮现出淫邪的笑容。
“南笙小姐,让本皇子好找啊。”他边说边向床边走去,完全没注意到床下还藏着两个人。
床底下,舒南笙屏住呼吸,感受到顾长安紧贴着她的后背。
她心里又急又恼,原本计划让大皇子与被打晕后假扮成她的柳红绡成就“好事”,借此拿住大皇子的把柄,却没料到顾长安会突然出现,还一同被困在此处。
更糟的是,她让丫鬟紫鸢点的熏香已然生效。
身后的顾长安显然也中了招,额角的汗珠滴落在她的脖颈上。
“这香...”顾长安声音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你点的?”
舒南笙恼羞成怒,向后踢了他一脚,却被他用腿牢牢夹住,动弹不得。
舒南笙又羞又气,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将脸埋入顾长安胸前,尽量减少吸入那香气。
顾长安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他额角青筋暴起,汗流不止,却仍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他一只手紧紧环住舒南笙的腰,防止她乱动发出声响,另一只手则死死握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疼痛来抵抗药效。
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大皇子满足地叹了口气,不久便传来鼾声。
顾长安等待片刻,确认大皇子已经睡熟,这才轻轻松开舒南笙,示意她跟随自己。
二人小心翼翼地从床底爬出,瞥见床上狼藉的景象和熟睡的二人,舒南笙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顾长安揽住她的腰,轻声道:“得罪了。”
随即敏捷地带着她从窗台翻出,落地时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一到院中,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舒南笙猛地挣脱顾长安的怀抱,后退两步,脸上满是怒容。
“顾长安,你分明是借机占便宜!”她压低声音斥责道,生怕惊动旁人。
顾长安却不否认,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南笙小姐点的香,反倒怪起我来了?”他向前一步,眼中带着愉悦的光芒,“不过方才小姐主动投怀送抱,倒是让长安受宠若惊。”
“你!”舒南笙气极,却无言以对。她转身欲走,却被顾长安轻轻拉住。
“小心夜路,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
舒南笙甩开他的手:“不必了!”
就在这时,暗处走出两人。紫鸢与凌疾。二人显然早已发现他们,却默契地没有打扰。
“小姐,您没事吧?”紫鸢关切地问道,瞥了眼顾长安,眼神复杂。
舒南笙摆摆手:“无碍。大皇子的人还在外围守着吗?”
紫鸢点头:“相国寺西院被大皇子的人围住了,说是为了保证安全,实则不准任何人出入。”
舒南皱眉思索。她原本计划去隔壁院子休息,现在看来必须另想办法了。
顾长安忽然开口:“跟我来。”他看向凌疾,“东侧墙外有几个守卫?”
“四个,公子。”凌疾立即回答,“两人一组,交叉巡视。”
顾长安点点头,转向舒南笙:“若信得过我,我能带你们出去。”
舒南笙犹豫片刻,终究点头同意。
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长安施展轻功,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他示意舒南笙和紫鸢紧跟其后,凌疾则断后。
几人借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护,很快来到东侧墙边。
果然,墙外有四名守卫正在巡视。顾长安观察片刻,找准时机,忽然挥手射出几枚石子,准确击中远处几个瓦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声音?”守卫们立即警觉,其中两人迅速向声源处奔去查看。
趁此机会,顾长安揽住舒南笙的腰,轻声道:“闭气。”
随即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在另一侧的阴影中。凌疾也带着紫鸢紧随其后,轻松避开了剩下两名守卫的视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功夫。
舒南笙惊讶地发现,顾长安对相国寺的布局和守卫安排似乎十分熟悉。
她正要发问,却被顾长安用手指轻轻按住嘴唇。
“嘘,还没完全安全。”他低声道,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果然,不远处又有一队巡逻的守卫经过。顾长安带领三人躲入一座假山后,等待守卫通过。
舒南笙仍觉得脸上发烫。她试图稍稍拉开距离,却被顾长安更紧地搂住。
“别动,”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人还没走远。”
舒南笙只得安静待着,心里却五味杂陈。
今晚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不仅没能按预期拿住大皇子的把柄,还让顾长安撞见这一切,更糟的是二人共同经历了这般尴尬的处境。
守卫终于走远,顾长安松开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南笙小姐方才倒是乖巧。”
舒南笙瞪他一眼,却不好发作,只得转移话题:“看来顾公子对相国寺很是熟悉。”
“来过几次。”顾长安轻描淡写地带过,显然不愿多谈。
在顾长安的带领下,几人很快来到了隔壁院子。这里果然清净许多,没有大皇子的人的踪迹。
舒南笙终于松了口气,转向顾长安,语气复杂:“今晚,多谢了。”
顾长安挑眉:“难得听南笙小姐道谢,长安倍感荣幸。”
舒南笙被他这么一说,又有些恼了:“别得意!今晚的事若传出去半分...”
“长安自是明白,”顾长安打断她,神色忽然认真起来,“不过南笙小姐日后还是莫要用这等险招为好。大皇子并非易与之辈,若被他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舒南笙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她原以为他会借此机会嘲讽或威胁她。
“我自有分寸。”她勉强回应。
屋里烛火摇曳,舒南笙从腰封暗格中取出几味药材,摆在桌上。
她动作麻利,一看就是常做这些事的。
“需要帮忙吗?”顾长安不知何时凑到近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舒南笙头也不抬,灵巧地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顾公子若是闲得慌,不如去外头守着。”
顾长安低笑一声,不但没退开,反而又逼近一步:“方才在床下的时候,南笙小姐可没这般冷淡。”
舒南笙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瞪他。烛光下,她面若桃花,不知是气的还是那香余效未消。她忽然勾起唇角,主动凑近顾长安,一双明眸直直望进他眼里。
“顾公子迟迟不肯服解药,莫非是舍不得那香的效用?”她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挑衅,“若是实在难忍,不如我去唤个丫鬟来?或者,公子更想去青楼寻个解语花?”
顾长安眼神一暗,猛地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舒南笙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他压进一旁的锦被里。
“舒南笙,你可真是...”顾长安骂了句什么,声音低得听不清。
他盯着身下的人,眼神复杂得很。
没等舒南笙反应过来,他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不轻不重,却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好休息,”顾长安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养足精神。”
他转身朝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六公主那边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小心。”
门轻轻合上,舒南笙仍躺在锦被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方才被吻过的唇。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
东院里,六公主晁雯霖对镜自照。铜镜中的女子容颜姣好,却因怨恨显得有几分狰狞。
“舒南笙...”她喃喃自语,指尖不知不觉掐进掌心,“本公主要你付出代价!”
虽已三更天,她却毫无睡意,心里莫名地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又说不上来。
回想起这几日与舒南笙的交手,每一次都让她憋屈得很。
推牌九那回,本来设局要让舒南笙输个精光,丢尽脸面,谁知那贱人手气好得邪门,反倒赢走了她名下的隆庆街商铺。
马场上更是气人,她特意选了最烈的马,本想制造个意外,让舒南笙非死即残,结果那马不知怎的突然转了性,舒南笙毫发无伤,自己反倒被甩得摔下来,落了个终身不孕的下场。
晁雯霖越想越恨,牙关咬得咯咯响。她已经用尽了手段,连迷药迷香这种下作法子都使上了,就不信这次兄长还拿不下一个舒南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