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缘阁后院的厢房内,此刻静得反常。
烛火跳动着映在窗纸上,将屋内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连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都似怕打破这份沉寂,轻得没了声响,当真落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霍砚辞立在屋中,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自他成为太子,身边从不缺趋之若鹜的女子,那些或娇羞或炽热的目光,他早已习以为常。
可眼前的林菲菲,却像块捂不热的石头——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痴迷,没有敬畏,甚至连半分在意都没有。这份“例外”像根细刺,扎得他心里发闷,落差感翻涌着,让他连语气都沉了几分。
“这就是你那晚没有……”他话到嘴边又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才艰难地续上后半句,“与我发生关系的原因?”
新婚夜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他被人迷晕了送到她榻边,原以为即便没有情意,她至少会顾及太子的体面,可如今看来,她怕是打心底里嫌弃自己。想到这儿,霍砚辞的耳尖瞬间发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把这份窘迫彻底藏起来。
林菲菲抬眼看向他,分明从他紧绷的下颌线、躲闪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少见的憋屈。
她强忍着笑意,故意板起脸,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没能让殿下得偿所愿,是我的不是。可那晚您醉得人事不省,我总不能趁人之危吧?为了克制自己,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呢。”
说到这儿,她还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似笑非笑地扫过霍砚辞:“毕竟,殿下这般容色,称得上是美色当前,换做别的女子,怕是早就把持不住了。”
“真的?”霍砚辞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可再看林菲菲的脸——平静得没有半分“克制”后的慌乱,那点期待又瞬间沉了下去。
相处这几日,他也算摸清了些林菲菲的性子:她看着大大咧咧,心肠却软,定是怕自己因为“被嫌弃”丢了颜面,才故意说这些话安慰他。
可他霍砚辞,是那种会因为这点小事想不开的男子吗?
林菲菲迎着他的目光,很是勉强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嘀咕:这位太子殿下,怎么还较上真了?
霍砚辞心里却翻起了波澜:你倒是处处为我着想,难不成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
他强压下心里的别扭,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林菲菲时,才故意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既然你一心想归隐山林,我便替你向父皇申请批准。到时候,你可别太感谢我。”
说罢,他不等林菲菲回应,便推门而出,锦袍的下摆扫过门槛,背影看着潇洒,脚步却比平日里快了几分,像是在逃避什么。
林菲菲站在原地,挠了挠头,满脸疑惑:“他这是闹的哪一出?以退为进?”
她长叹一声,走到桌边坐下,指尖轻轻划过高脚杯的边缘——她才不想嫁什么太子,更不想被困在深宫高墙里,她只想找个知冷知热、能跟自己好好过日子的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安稳稳共度白头。
另一边,霍砚辞刚回太子府,便径直闯进了书房。他一把扫开桌上的奏折,抓起酒壶猛地往酒杯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溅出杯沿,洒在他的墨色锦袍上,留下点点湿痕,他却浑然不觉。
霍砚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心里的闷意却丝毫未减,又倒了一杯,仰头灌了下去。
凌风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太子这副模样,急得额头直冒汗。
劝吧,怕触了太子的霉头;不劝吧,又怕太子喝坏了身子,左右为难。
他无意间瞥见窗外的梧桐树,忽然想起几日前救下萍儿的画面——她差点儿失身于墨大公子墨少乾,幸好他还没离开,听到她的呼救……后来他问她愿不愿意,当时萍儿红着眼眶说了声“愿意”,那声轻柔的应答,竟成了他心里最柔软的牵挂。
“爷,喝酒只会愁上加愁。”凌风犹豫了许久,还是上前一步,低声劝道,“要不,属下送您先回房休息?明日一早,说不定事情就会有新的转机。”
霍砚辞又灌下一杯酒,眼前的烛火开始变得模糊,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醉意:“不用……我再喝……喝几杯就好……”话没说完,他便趴在桌上,呼吸渐渐平稳,只是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像是连睡梦中,都在为林菲菲的“不在意”而烦恼。
月凉如水,把城郊那片废弃粮栈的黑瓦照得泛着冷光。
岳瑾年猫着腰贴在斑驳的土墙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半露的短刃——这是青虎帮的老巢,连周遭的风都裹着股子酒气与戾气。
身旁的丘子早已按捺不住,指节攥得发白,粗重的呼吸喷在衣襟上。他盯着粮栈大门缝里漏出的昏黄烛火,凑到岳瑾年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咬牙切齿的劲儿:“一会儿咱们直接冲进去,把这群杂碎的老巢一锅端了!看他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在里头笑得人模狗样!”
岳瑾年立刻抬手按在他胳膊上,唇瓣轻启,只吐出一个字:“嘘。”指尖传来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丘子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差点破了潜行的规矩,只好悻悻地闭了嘴,目光却仍像淬了火似的,死死盯着那扇门。
粮栈里的喧闹声顺着门缝飘出来,混着拍桌声与哄笑,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青虎帮的人显然正聚在大厅开帮会,几十号人挤在里头,竟没一个察觉墙外藏着两个不速之客。
主位上的熊天雷正拍着桌子训话,他身材魁梧,脸上一道刀疤像弯月从眉骨到鼻梁边,说话时声音温柔有力:“憨二这次立了大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底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挠了挠后脑勺,转向身边的副手,“就是丐龙帮那姓赵的,叫什么来着?赵……赵什么来着?”
“帮主,是赵三!”底下有人高声应和,引来一阵低笑。
憨二立刻往前迈了一步,胸膛挺得老高,脸上堆着邀功的得意。他个头不高,却生得膀大腰圆,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回帮主!那小瘪三就叫赵三!前些日子还跟我装模作样,说要我把咱们青虎帮的三把手位置让给他做呢!”
说到这儿,他忽然转过身,双手叉腰看向帮里的兄弟,嗓门陡然拔高,“兄弟们说说,就他那胆小如鼠的样儿,也配来咱们青虎帮当三当家?”
“配个屁!”
“憨二哥才该当三当家!”
“那赵三就是个蠢货,被骗了也是活该!”
哄笑声瞬间炸开,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