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公佝偻着身子,候在太和殿的丹陛之下,直到百官退尽、明黄的御驾消失在宫墙转角,他这才敢悄悄直起腰。腰间的玉带磨得皮肉发疼,可比起心里的憋闷,这点疼倒算不得什么了。
自打李公公凭着几句巧话讨了皇上的新宠,他这御前总管的位置就跟悬在半空似的——早朝时还能跟着捧个茶盏、宣句口谕,下了朝便被晾在一旁,连皇上往养心殿去,都只让李公公近身伺候。这都快小半个月了,他手里那串盘得油亮的檀木珠子,都快被捻得掉了色,心里头的郁气却半点没散。
“唉……”他往袖里揣了揣冻得发僵的手,脚步慢悠悠地晃着,眼瞧着日头爬到了宫檐角上,忽然想起个人来——凤仪宫的皇后娘娘。当年皇上还在潜邸时,他就跟着伺候,皇后娘娘待他向来宽厚,不像李公公那般只知踩人捧高。
“皇后娘娘那儿,总还用得上咱家。”这么一想,袁公公眼里顿时亮了亮,先前耷拉着的肩膀也直了些,脚下转了个方向,乐颠颠地朝着凤仪宫去了。
凤仪宫的朱漆宫门虚掩着,门前的铜鹤在日头下泛着冷光。袁公公站在阶下,刚要扬声通报,又猛地顿住了脚——他这阵子没在御前当差,贸然来见娘娘,总得有个由头才好。说是来请安?太刻意了;说是来回话?他这阵子哪有什么话可回?
他在门口磨磨蹭蹭,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帕子,末了实在想不出妥当的说法,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谁在门口叹气?”
殿内忽然传来皇后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袁公公心里一惊,忙撩开衣摆跪在阶下,隔着门回话:“回皇后娘娘,是老奴袁忠,惊扰到娘娘清静了,还请娘娘责罚。”
门被宫女轻轻推开,皇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方绣了半截的锦帕,帕子上的并蒂莲歪歪扭扭,显然心不在焉。她抬眼瞧了瞧袁公公,摆摆手:“罢了,起来吧。没什么事就先下去,本宫这儿不缺人伺候。”
袁公公却不肯起,膝盖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挪了挪,抬头时眼里泛着点恳切:“娘娘,老奴……老奴愿为娘娘分忧。”
皇后这才正眼打量他——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精神头的袁公公,如今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连说话都没了先前的底气。她指尖在榻边的小几上敲了敲,语气淡淡的:“你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跟着皇上忙前忙后的,本宫哪好意思用皇上的人?”
“娘娘不知情啊!”袁公公像是攒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声音都带上了颤,“老奴这颗棋子,早就被皇上弃在一边了!李公公那厮……仗着皇上新鲜,把老奴手里的差事抢了个干净,如今老奴连皇上的面都难见着。”他顿了顿,把心一横,“能为娘娘跑腿办事,是老奴的福气,老奴心甘情愿。”
皇后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她何尝不知道李公公近来跋扈,只是没料到竟敢爬到袁忠头上——袁忠是看着皇上长大的,论资历,十个李公公也比不上。“太不像话了!”她猛地拍了下小几,锦帕掉在地上都没顾上捡,“李公公眼里是没规矩了!”
袁公公见皇后动了气,忙趁热打铁,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娘娘,老奴知道您近来在找一个叫林菲菲的姑娘……前几日李公公喝多了,跟老奴胡言乱语,说那林菲菲被他抓了,就关在宫里呢。老奴一听,哪儿敢耽误,立马就来告诉娘娘了。”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她亲姐姐的女儿就叫林菲菲,前阵子已经让人查到了姐姐教导女儿的书法字画,落笔署名林菲菲,并不是什么林素莲。偏偏刚查到好消息,马上得到坏消息林菲菲失踪了,她正急得团团转。
皇后攥紧了手指,看向袁公公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你确定?”
“老奴不敢欺瞒娘娘!”袁公公拍着胸脯保证,“李公公虽说喝了酒,可这话老奴听得真真的。”
皇后点点头,心里已有了计较:“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当心些,别让人看出破绽。”
“老奴明白。”袁公公这才松了口气,又磕了个头,佝偻着身子悄悄退了出去——他知道不能待太久,李公公的人眼尖得很,若是被撞见,不仅帮不了娘娘,反倒会添乱。
袁公公一走,皇后立马叫来了贴身宫女:“去,悄悄传我的话,让内务府的人借着清点库房的由头,把宫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一遍——尤其是天牢、冷宫那些偏僻去处,仔细着些,别惊动了旁人。”
宫女领命去了,皇后坐在榻上,指尖冰凉——但愿袁忠的话是真的,但愿菲菲能平安无事。
天牢深处,潮湿的霉味裹着寒气往骨头缝里钻。林菲菲缩在墙角,听见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闯了进来,脚步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响了几圈,又匆匆离去了。
“就这么走了?”她咬着唇往墙角缩了缩,身下的稻草扎得皮肤发疼,心里却更凉了几分,“难道除了皇上,真没人知道这地牢的存在?”
她是被李公公的人抓来的,蒙着眼塞进了轿子,再睁眼时就到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起初还盼着有人能发现她不见了,可如今听着上面的动静,倒像是搜人的人压根没找到这地牢的入口。
“呕——”一阵酸水忽然从喉咙里涌上来,林菲菲忙用手捂住嘴,害怕让人知道她吐出来的食物,既鲜美又是他们从没见过的现代干粮零食。她这才想起,从那天被抓来到现在,只凑合地闻了闻冷掉的米粥,剩下的光景吃的可都是各种美食。她有随身空间在手,怎会让自己受苦,吃地牢里的那些馊饭菜呢。
她蜷着腿,把脸埋在膝盖里,又一次地牢狱之灾,令她鼻尖泛酸。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若是此刻向皇上低头,认了那莫须有的“攀附皇家”的罪名,说不定皇上心一软,就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