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的墙皮又掉了两块,风从破窗棂钻进来,带着巷口烂菜叶的潮气,刮得桌上那盏油灯忽明忽暗。
岳瑾年就站在灯影里,脊背挺得比房梁上的木杆还直——这几日他像是换了个人,先前总沾着泥灰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虽还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褂,可肩线利落,眉眼间的糙气被磨去不少,倒显得那旧衣裳也有了几分挺括的模样。
“大当家这几日是拾掇了?”蹲在墙角的老七挠了挠头,眼睛直勾勾地黏在岳瑾年身上,“瞧着比先前俊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话一落,满屋子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丘子正用布擦着腰间的短刀,闻言“嗤”了一声,心里老大不乐意。他在丐龙帮里向来是“年轻俊俏”的代名词,
往日里弟兄们总爱拿他打趣,说他若是换身好衣裳,能去勾栏院当招牌。可这几日岳瑾年一收拾,竟隐隐有盖过他风头的意思。
他正憋着气,就听有人笑着接话:“我瞧着,大当家这是学咱们丘子呢?也开始爱耍帅了?”
丘子“啪”地把布往桌上一扔,梗着脖子哼道:“学我?哪那么容易。”嘴上硬气,心里却打鼓——谁不知道岳瑾年是帮主,弟兄们多半会捧着他。
果然,岳瑾年转头看向他,嘴角噙着点笑:“那你们说说,我和丘子,谁更胜一筹?”
丘子没等弟兄们开口,先抢着道:“这还用说——”话没说完,就被此起彼伏的“大当家”给盖了过去。弟兄们拍着桌子喊得热闹,连老七都扯着嗓子应和,眼里的笑意明明白白:哪有拿弟兄和帮主比的道理?
丘子闷头往嘴里灌了口凉茶,嘟囔着:“不公平,分明是我又年轻又精神。”声音不大,却被岳瑾年听了去。岳瑾年笑着摆了摆手,眼底的暖意映在灯上:“行了,兄弟们的情义我记着。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弟兄们。”
这话刚落,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半大的小孩探进头来,手里攥着张折叠的纸条,怯生生地说:“是……是太傅家的千金让我送的,说给岳当家。”
岳瑾年接过纸条,从怀里摸出几分碎银递过去。小孩攥着银子跑了,他展开纸条,原本带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林菲菲不见了!”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急。
“谁?”丘子凑过去,刚想问清楚,就见岳瑾年把纸条揉成一团,沉声道:“牵缘阁的老板。”
“那咱们这就去找?”丘子伸手就要拿墙角的长刀,却被岳瑾年按住了胳膊。
“还不知道消息真假。”岳瑾年扫了眼满屋子的弟兄,“我先去打探,你和弟兄们守好这里。”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叮嘱,“我不在的时候,谁也不许轻举妄动,等我回来再做打算。”
弟兄们纷纷应着“知道了大当家”,岳瑾年又看了丘子一眼,才转身大步走出土坯房,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暮色里。
他刚走没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忽然起了动静。先前一直缩在角落没说话的一个汉子“啪”地拍了下桌子,粗声粗气地说:“凭什么他说让等就等?咱们就得当傻子似的在这儿干坐着?”
丘子心里“咯噔”一下。这汉子是上个月才入帮的,叫赵三,平日里闷不吭声,今天怎么突然炸了毛?他悄悄抬眼打量,见赵三正斜着眼扫过众人,眼神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戾气。
起初弟兄们还愣着,没人接话。
赵三又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根针似的扎进人耳朵里:“弟兄们,咱们跟着大当家,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混口饭吃,养家糊口吗?可他呢?如今自己收拾得光鲜,遇事就一个人跑了,何曾真为咱们考虑过?”
屋里静得能听见油灯燃芯的“噼啪”声。
老七张了张嘴,想说“大当家不是那样的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赵三说的“养家糊口”,戳中了不少人的心事。
赵三见众人神色松动,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告诉我,这样的大当家,咱们还能跟着?想不想反了,自己说了算!”
“想!”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想”字就像滚雪球似的传开,几个年轻气盛的弟兄已经攥紧了拳头,眼里冒着火。
丘子后背冒起冷汗。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得赶紧去找岳瑾年报信。可他刚悄悄往后挪了半步,就被赵三盯上了。
“那小子想跑!”赵三指着丘子,凶神恶煞地冲众人喊,“他是大当家的心腹,是叛徒!留着他,等大当家回来,咱们都得掉脑袋!弟兄们说,该怎么办?”
弟兄们被他一吼,顿时懵了,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应声。丘子表面上没动,手却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短刀——先前他总觉得自己年纪小,在帮里靠的是岳瑾年照拂,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能慌。
赵三见众人犹豫,又高喊道:“留着他就是留祸根!杀了他!”
“杀了他!”不知是谁跟着喊了一声,紧接着,附和声越来越响。丘子攥紧了刀,手心全是汗,眼看着赵三已经撸起袖子,朝着他大步冲了过来。
“救命!”丘子忽然喊了一声,身子往后缩了缩,故意装出吓破胆的样子。赵三见状更得意了,狞笑着伸手就要抓他的胳膊——就在这一瞬,丘子猛地抬起头,眼里哪里还有半分惧色?他手腕一翻,短刀“噌”地出鞘,寒光一闪,直接抹过了赵三的脖颈。
“噗通”一声,赵三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鲜血溅了丘子半边脸。满屋子的弟兄都傻了,刚才还喊着“杀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着眼看着丘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丘子没敢耽搁,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身就往破窗户冲。他一脚踹开朽坏的窗棂,翻身跳了出去,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土坯房,和油灯下那些茫然又惊恐的脸。
风还在刮,只是这一次,吹在身上竟带着几分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