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的西跨院近来总透着股沉郁气,莲儿扶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柳氏的晚晴院廊下,鬓边的珠花斜斜坠着,素日里还算齐整的衣袍也皱了些,
见柳氏端坐在窗下拨弄着新得的紫檀算盘,便抽噎着开了口,声音里裹着委屈:“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呀。这都半月了,北淮公子一次也没踏过我院门,怎么说我肚子里揣的也是您的亲孙儿,他怎能这般狠心不心疼?”
柳氏指尖捏着算珠顿了顿,眼尾都没扫她,反倒抬眼瞧向屋角那盆新摆的孔雀蓝釉瓶,慢悠悠道:“这瓶子是昨儿少乾从官窑寻来的?釉色倒比先前那只匀净些。”
站在柳氏身侧的萍儿垂着眼,手里捧着刚沏好的雨前茶,听得莲儿这话,指尖轻轻抿了抿茶盏沿——她如今是柳氏跟前最得力的丫鬟,端茶递水、记档理事都由她经手,恰是莲儿先前在柳氏身边时的位置。
莲儿自然也瞥见了萍儿,目光在她身上绕了圈,见她鬓边别着柳氏赏的银蝶簪,眼底瞬间烧起团火,声音陡然尖了些:“有些人莫不是觉得我如今失了势,就能踩着我往上爬?”
她直勾勾盯着萍儿,“别以为夫人眼下疼你,你就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当初我在夫人身边是何等体面,如今不也落得这般境地?你往后的下场,只会比我更难堪!”
柳氏这才停了拨算盘的手,背对着她们没回头,心里却已翻了火——莲儿这话说得阴毒,明着是骂萍儿,实则是想离间萍儿对自己的忠心,这蹄子到了这地步还存着算计,当真是没救了。
萍儿却没动气,反倒端着茶盏往前递了递,唇边噙着点浅淡的笑意:“莲儿姑娘说笑了。先前你对着夫人谎话连篇,说孩子是二公子的,哄着夫人要筹备大婚,你当真以为能瞒得过夫人?夫人罚你禁足西跨院,已是念着你怀着身孕留了情分。”
见夫人在默默听着,萍儿却声音温温柔柔,字字清晰,“夫人向来外冷内热,不与你一般计较那些欺瞒,是夫人心善。萍儿只知道,对夫人忠心耿耿,不藏二心,断不会落得难堪的下场。”
柳氏听到这儿,终于缓缓转过身,手里捏着块素帕擦了擦指尖,看向莲儿的眼神冷得像结了霜:“萍儿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你肚子里的孩子他爹是谁,莫不是这些日子禁足,倒让你自己忘了?”她嗤笑一声,“还想着我会信你的鬼话,再给你操办婚事,让你风风光光嫁进我墨家,做我淮儿的媳妇?”
莲儿被她问得身子一哆嗦,扶着肚子的手紧了紧,眼神慌得往旁边飘,嘴唇嗫嚅着:“夫、夫人……您、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纸哪里包得住火?”萍儿轻声接话,语气里没带半分嘲讽,却让莲儿更慌了。
莲儿“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砖上,裙摆沾了地上的灰也顾不上,眼泪“唰”地涌出来:“夫人!我肚子里的真真是您的亲孙儿啊!就算您不信我,也看在这未出世的孩子份上,给我个名分吧!求您了夫人!”她膝行着往前挪了半步,想去拉柳氏的衣摆,却被柳氏嫌恶地避开了。
“到这时候还在装?”萍儿皱了眉。
柳氏也没了耐心,端起茶盏抿了口,刚要开口撵人,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墨少乾掀着帘子就闯了进来,月白锦袍上还沾着点风尘,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
他一眼就瞧见跪在地上的莲儿,又扫了眼柳氏和萍儿的神色,随即露出副恍然的模样,故意扬高了声音:“莲儿这是想说什么?总不会是想说,你肚子里这孩子的爹是我吧?”说着又转头看向柳氏,笑得温温的,“娘,您和萍儿这般精明的人,总不会再信她这些编出来的诡话吧?”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莲儿心上——墨少乾这是把她最后一点能辩解的路都堵死了。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却见柳氏沉着脸,萍儿也别开了眼,显然是没人肯信她了。
正急着,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拧着,莲儿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慌得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墨少乾的衣袖,指尖攥得死紧:“大,大公子……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墨少乾垂眼瞧着她惨白的脸,眼底却没半分温度——这时候若是出手救她,萍儿会疑心,娘更会顺着莲儿的话往下猜,指不定真会认定了他是孩子的爹。他轻轻挣开衣袖,往后退了半步,冷眼看着她疼得蜷缩在地上。
莲儿望着他冷漠的眼神,又看向柳氏无动于衷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下去,疼得浑身发颤,却还是咬着牙指着墨少乾:“你……你好狠的心……”又转向柳氏,“还有你……你们都好狠……”
萍儿看着她疼得额头青筋都冒出来了,终究是女子心软,实在瞧不下去,忙扬声喊道:“来人!快去找个大夫到西跨院!再把莲儿姑娘扶回去!”
廊下候着的两个奴仆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一左一右小心地扶起莲儿,莲儿还在低声啜泣着,被两人半扶半搀地往外挪,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院门外。
屋内蒙了层沉默,柳氏瞥了眼墨少乾,淡淡道:“你来得倒巧。”墨少乾笑了笑,没接话,只端起萍儿刚沏好的另一杯茶,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
方才若不是在院外听见莲儿那番哭闹,他晚一步掀帘进来,此刻怕是已被那女人当众扯出真相——她定会红着眼眶,抖着嗓子说清那日在假山后是他先凑过来低语,说她鬓边的海棠花簪好看;说她醉酒时是他半扶半抱送回屋,指尖还蹭过她的耳坠;最后再抚着肚子,咬着牙道这孩子是他墨少乾的种。
到那时,娘定会沉下脸追问,萍儿呢?萍儿方才看莲儿疼得蜷在地上时,眼里还透着点女子的软,若听见这话,怕是会攥着帕子直往后退,看他的眼神里,再不会有先前那点被温言哄出来的松动了。
他正想着,眼角余光瞥见萍儿垂着头,手指反复绞着腰间的青绸带,连眼皮都没敢往他这边抬——方才喊人救莲儿的急劲散了,此刻倒像被什么烫着似的,耳根子泛着点红,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惶惑。
柳氏将这两人的心思看得是一清二楚,表面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日后可就有了,能拿捏萍儿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