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简陋的土坯房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和汗水味。
几张破旧的木桌随意摆着,墙角堆着些杂物,这便是那群汉子平日里落脚的窝。
那些跟着汉子去牵缘阁闹事的兄弟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个个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又藏着点说不清的亢奋。
他们刚在桌边坐下,就见屋角一个瘦小的身影站了起来——那是队里年纪最小的兄弟,名叫丘子。
丘子个头不高,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眼神却格外活络。他一眼扫过众人,没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立刻皱起眉:“大当家的没回来?”话音刚落,他的眼神便快速转动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微微泛白,心里那股想找人打上一架的躁动早已按捺不住,若不是强压着,恐怕此刻已经跳起来了。
兄弟们中,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随口说道:“丘子,你小子倒会躲懒,缩在这儿不去帮我们的忙。一会儿当家的回来了,论起好处,可不能有你的份啊?”
叫丘子的少年郎立刻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凑上前给几个兄弟递了递手里的水囊:“哥哥们辛苦啦!可不是我不想去,今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从早上到现在拉肚子拉得腿都软了,实在没力气跟去啊。”他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捂了捂肚子,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拉肚子?”其他几个兄弟闻言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纳闷。“不对啊,咱们今儿吃的都是一样的糙米饭和腌菜,没听谁说肚子疼啊。”其中一人摸着下巴,满脸疑惑。
方才那个带疤的汉子见状,立刻摆出大气的样子,拍了拍丘子的肩膀:“嗨,这拉肚子可大可小,你小子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安心在家养着,外面有什么事,都有我们在呢,别怕啊。”
见丘子听完还是蔫蔫的,脸上没什么喜色,带疤的汉子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放心,当家的没事。咱们当家的心,这会儿指不定在牵缘阁那边‘爽’着呢,真出不了岔子。晚点儿回来了,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少不了你的。”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其他兄弟堆里,吆喝着搬来酒坛,一群人围着桌子拍着大腿,玩起了行酒令,猜拳声、哄笑声顿时填满了整个屋子。
丘子站在原地,心里哪能踏实。他本想找个角落躺着歇会儿,可脑子里全是大当家的安危,脚底板更是痒得厉害,忍不住想出门打探一下情况。
“哎哟!不行不行,又来了!”他突然捂着肚子,故意喊得大声,脸上挤出发窘的表情,“我得再去趟茅房!”
趁着兄弟们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来,丘子明目张胆地往门口挪,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先前那个带疤的兄弟还关切地问:“咋这么严重?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丘子心里一喜,连忙摆手,脚步没停:“不、不用!老毛病了,我去去就回,完事后说不定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拉开门冲了出去,身后还传来兄弟们的哄笑:“这小子,怕是吃坏了肚子,得好好拉一拉!”
出了门,丘子立刻收敛了所有表情,方才的嬉皮笑脸和虚弱劲儿一扫而空。他飞快地绕到屋后,从柴草堆里翻出一套早就备好的夜行衣,三两下换了上身,连脸都用黑布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
夜色如墨,丘子像只灵活的狸猫,借着月光在黑夜里快速穿行,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没过多久,他便停在了牵缘阁的后墙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眼里闪烁着焦急又坚定的光。
夜里的月色由暗转明,又渐渐染上暮色,屋里的烛火燃了一截又一截,守着林菲菲的汉子,正是那些兄弟们的大当家。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守着,像座沉默的山。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林菲菲睫毛忽然轻轻颤了颤,像蝶翼在煽动,缓缓睁开了眼。
心口的疼痛还在,像针扎似的一阵阵袭来,但已不似先前那般撕心裂肺,几乎要将人吞噬。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最终落在床边守着的人身上。
是那个汉子。
可又有些不一样。
他脸上的胡茬不知何时被剃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连带着眉眼也显得愈发清晰。
少了那份粗犷野性,倒添了几分清朗俊逸,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明亮。
林菲菲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好看吗?”汉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放得温和,像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我叫岳瑾年。”
恰在此时,青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刚推门就看到自家小姐睁着眼睛,顿时喜上眉梢,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小姐,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将药碗小心地放在床头的小几上,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林菲菲扶起来,又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这才转头瞪了岳瑾年一眼,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小姐你不知道,这人可横了!方才听岚小姐来瞧了好几回,让他先回去歇歇,说这里有我们照看就行,他偏不听,就守在这里,谁劝都没用,跟块石头似的!”
外面夜深得像泼翻了的浓墨,连风都敛了声息,只有廊下那盏残灯还在明明灭灭地晃着,将树影投在青砖地上,活像张牙舞爪的鬼影。
林听岚刚走到妹妹林菲菲的房门外,就听见附近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紧跟着,一道黑影突然从院门边窜了出来,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野猫,几乎是贴着墙根就要往外溜。
“谁?”她下意识地低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那黑影顿了顿,跑得更急了。林听岚心头起疑,提步就追了上去,裙摆扫过花丛带起一阵轻响:“站住!你是谁?深更半夜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黑影终于在院外的老槐树下停了脚,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一缕,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是丘子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抬眼瞥了林听岚一眼,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无需知道。”
话音落,人已经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只留下一阵带着凉意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