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商行门口,乌泱泱挤满了人。
门里,是能救命的粮食。
门外,是上百张饿得发青的脸。
“二爷!王二爷!”一个女人疯了似的往前挤,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膝盖磕在碎石上,“求您发发慈悲,佘些米吧!我家娃儿他……他饿得在啃桌腿了啊!”
“是啊二爷!我们家都给冲了,就剩下这条烂命。您这米价,是要我们活活饿死啊!”
哀求声,哭喊声,孩子有气无力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一片人间惨象。
可在当事人听来,这些声音就像石头投进了泥浆,激不起半点涟漪。
商行二楼的窗户半开着,几个家丁正躲在窗后窃窃私语。
他们不时对楼下的惨状指指点点,嬉笑着像在点评一出猴戏。
年过花甲的里正,被众人从家里请来,推举到了最前面。
他这把年纪,本该是在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
可现在,却不得不出来,替那不作为的张巡检,低三下四地求人。
有的人,能扛事,扛的多了,那事自然而然就变成自己的;有些人,说什么无为而治,闲事莫管,倒也乐得清闲。
等了许久,王二爷才终于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二爷……”
里正往前一步,走到台阶下,慢慢地弯下了那把老骨头,拱手作揖。
“哎哟!里正,您这是要折我的寿啊!”王二爷脸上挤出夸张的惊愕,脸上的春风得意却演都不演了,“快起来!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呀!”
他嘴上客气着,身子却纹丝不动,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受了里正这一拜。
“老朽,替乡亲们求您了。如今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孩子们饿得哇哇叫。您就高抬贵手,行行好,把粮价降一降,给大家……留条活路吧!”
“各位乡亲的心情,我懂,我王某人心里也难受啊!”他重重叹了口气,“可是,不是我王某铁石心肠,不肯帮忙啊!”
他一脸痛心疾首,“这场大水,淹了镇南,我望海商行是地势高,可我在周边的几处庄子,也都遭了灾啊!我的损失,说出来怕吓着大家!那也是血本无归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揣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王二爷见状,一脸悲天悯人,摊开双手,愈发真诚地说道:
“如今这点存粮,真的是我望海商行最后的家底了!灾后,我王某人第一时间就立刻派人,快马加鞭,把咱们风禾镇周围的几个地方全跑了一遍!把能买的,全都高价买下,调运回来了。”
众人一听,眼中亮起了希望。
他顺势一拍大腿,“可你们想想,这路上的各种开销,人要吃饭马要吃草,还有外地粮商,知道咱们受灾,个个坐地起价……那都是真金白银!这成本……”
他左手捂住胸口,一脸痛心疾首,右手五指张开,在空中颤抖。
端的是,好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
缓了一会,他又用充满共情的眼神看着大家,声音也变得无奈而沉重。
“我知道大家难,我也想把这米白送!可是,我王某人也有家啊。我背后,还养着几十号弟兄。我自己贴着钱,往里亏不打紧,可这帮跟着我干活的弟兄,谁来养活?我总不能愧对这些死心塌地跟着我的人,愧对他们的家人啊!这买卖,没这么做的道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个汉子就忍不住吼道:“可你这粮价,比往日里翻了十几倍!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王二爷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身旁一个打手立马心领神会。
他转头看着里正,语气里带上了委屈和失望:
“里正,您听听。我好心好意地解释,可总有人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可是救命的粮,要不是我,大家现在连高价米都没地方买去。做人,得讲良心!”
他又幽幽地补上最后一刀:
“要是这么做生意,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寒了人心……以后这风禾镇再有个天灾人祸,谁还敢来伸手拉一把呢?”
里正一口老血被噎在喉咙里。
难怪这张巡检明里暗里总防着这老狐狸,没有十拿九稳,绝不出手。
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这一幕,阿香和李二狗刚好赶到了。
“呸!”
李二狗啐了一口,“放他娘的屁!什么庄子遭灾,什么外地调粮!起风前一天,老子亲眼看着他家的伙计,把他粮仓里那批米全都挪走了!连袋子都换了新油布!”
李二狗说的,阿香一个字都不怀疑。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去揭穿他?谁会信一个混混的话?
就算信了,又能怎么样?
粮食就在他手上攥着,这是铁打的事实。
王二爷很满意眼前这死一样的寂静。他知道,鱼儿已经进了网。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的为难之色更浓了,做出了一个天大的让步。
“看大家这个样子,我王某人也于心不忍。”他叹了口气,“这样吧。我知道大伙儿现在手上都没有现银,也好办。”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谁家要是有房契、地契,我呢,就委屈一下,按市价的七成,收了。这契书,就当是米钱。”
这是趁火打劫!是明抢!
王二爷等人群沸腾了一会,才慢悠悠地抛出了另一根橄榄枝。
“要是实在……什么都拿不出来了……”他环视着一张张惨白绝望的脸,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得意,“我王某人今天就好人做到底!大家签个文书,按个红手印,给我王家当个佃户。我不仅给你们米,还给你们片瓦遮头!”
他摊开手,一脸乐善好施的模样。
“起码……有口饭吃,饿不死。大家说,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话音落下,整个商行门口,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攥紧了拳头,牙咬得呀咯吱咯吱作响。
可他们的手臂,却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们能做什么呢?
跟王二爷拼命?
他身后那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正虎视眈眈。
洪水夺走了他们的家园,那是天灾,他们认了。
可眼前这个人,正要夺走他们的田地,他们的祖屋,他们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阿香的心也拧作一团。
怎么办?
真是听尚茹说的,干脆他们三个一起结伙上山,去落户猎王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