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直接要钱?这实在太为难她了。
但既然开不了口,是否能换成自己更擅长的方式呢?
毕竟,美食才是厨娘最好的嘴替。
没等多久,只见钱掌柜笑得满面春风,送走雅间的几位贵客。
他一转身,目光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大堂,立刻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阿香。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跟这位财神爷,更是不打不相识。
虽然先前闹了些不愉快,但上次她带来了“鱼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大赚一笔,过去的事也就让他翻篇了。
这次来,难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一念及此,钱掌柜脸上堆起更灿烂的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阿香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阿香放下筷子,站起身,回了一礼。
“姑娘今天,是来品鉴指导的吧?”
“钱掌柜过奖了,此次前来,是受了望海村村民们之托,特来邀请您,过去赴宴的。”
“望海村?不是听说昨夜才走水,怎么就……”
“不瞒您说,昨夜确实有几艘船被烧了。村里人合计着,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所以想三天后,在望海村最大的那艘船上,办一场祈福宴。”
“祈福宴?”钱掌柜一挑眉毛。
阿香见鱼上钩了,忙稍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的食客们也都能听到。
“正是。这场祈福宴,一来呢,是祭拜妈祖娘娘,求个平安,也去去这些日子的晦气。二来,也算是答谢一下,先前帮衬了鱼饭的父老乡亲们。这第三嘛,则是海上食肆‘望海潮’开业试吃。”
她悄悄瞥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见大堂的食客们都已经安静下来,拉长了耳朵等着,她才继续开口道:
“这场祈福宴,将用最新鲜的鱼获,现场制作菜肴。所有到场的宾客,都能免费品尝全部菜品!”
此言一出,食客们当即骚动起来。
“免费的?就能有鱼吃?还是新鲜的?”
“可是,王二爷那边……”
“害!你管他呢,他刚被张巡检打了二十大板,这会儿还在赖床呢。”
“就是!旁的不说,能让阿香都开口的美食,差不离!”
钱掌柜见这小厨娘,表面上是邀请他,实际上却是当众邀请所有人,去吃免的海鲜,心里说不出的纳闷。
一个刚走水的破小渔村,近年来的所得,也不过就是他上次买鱼饭的钱。
村民们不想着自己吃顿饱饭,倒要搞什么感谢乡邻的祈福宴?
而且,还能免费吃全场?
这样的模式,再次让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小厨娘鬼主意实在太多,让他禁不住想去看看,这次她又打算搞什么花样。
他哈哈一笑,答应道,“好!难得阿香姑娘亲自开口邀约,我钱某岂有不赴之理?三天后,我一定到!”
阿香也笑着,微微欠身,“那届时,就恭候您和诸位大驾光临了。”
鱼,上钩了!
三日后,望海村。
那些被烧得焦黑的渔船残骸,已经被巧妙地利用了起来。
船舷上,挂满了彩色绸带和硕大的渔灯。
破败的桅杆上,也挂起了崭新的彩旗。
虽然简陋,却在夕阳的余晖下,透出一种野性而独特的美感。
让人不禁联想到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最大的那艘三桅渔船,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甲板上,也已铺上了厚实的木板,摆上了几十张,由夏雨“借”来的桌椅。
岸边,十几口大铁锅一字排开,底下柴火烧得正旺。
阿香带着村里最利落的几个渔家妇女,正在锅前忙碌。
一瓢滚油下锅,爆开浓烈的声响。
紧接着,大把的蒜蓉、豆豉、姜末、干辣椒被投入锅中。
浓烈霸道的香气瞬间被激发出来,混合着海鲜独有的鲜甜,随着猎猎海风,肆无忌惮地飘向数里之外。
而在近海的浅水区,几个巨大的网兜被竹竿撑开,里面挤满了各种生猛海鲜。
活蹦乱跳的斑节虾、张牙舞爪的膏蟹、一张一合呼吸着的硕大扇贝……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来的人,远比阿香他们预想的还要多。
钱掌柜自不必说,他把醉仙楼所有的管事,全都带来了。
风禾镇里其他有头有脸的布庄老板、粮行东家、药材商……几乎都来了。
自然也少不了一直关照阿香的张叔张婶、写得一手好字的屠户老李、见谁都是好男人的王寡妇……
他们或乘着马车,或骑着高头大马,或坐着驴车,熙熙攘攘,挤满了狭小的官道。
到场的宾客闻着那勾魂的香味,看到那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虾,还有盘子里那些清蒸海鲈、白灼小管、盐焗海虾、生蚝和蚝烙、各色生腌……
一个个食指大动,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风卷残云。
见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阿香走到船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欢迎诸位父老乡亲,光临本次祈福宴。
今日‘望海潮’,备下几样小菜,皆可免费品尝。
但由于数量不多,每人每样限领一份。
规矩很简单,大家排队上船,领了吃食,在船上吃完,再由另一侧栈桥下船,以免拥挤。”
话音落地,几个滑头的,早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其他人见此情形,也赶忙涌了上去。
一个外地来的绸缎商人,领了一小碟白灼小管和两只盐焗海虾。
“嘿,这船上开食肆,倒也新鲜。只是这么点东西……”
他走南闯北,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眼前这东西,看着就寡淡无味,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抱着“尝尝就扔”的心态,他夹起一圈小管,勉为其难地蘸了蘸桌上的豆瓣酱,塞进嘴里。
咬破小管那层薄薄的表皮,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甜,如同海啸一般,汹涌澎湃地席卷了整个口腔。
那是生命本身的味道。
是海风、是浪花、是阳光,是这条小管在被捞出水面前,最后一次挣扎时,凝聚在身体里的所有精华。
弹牙,脆爽,而后是无尽的回甘。
他舍不得吞咽,任由那股极致的鲜美,在舌尖上反复冲刷。
他又抓起那两只盐焗虾,直接连壳带肉,咬了下去。
“唔!唔唔!”
同伴看他这副饿鬼投胎的模样,也尝了一口自己盘里的清蒸海鲈鱼。
然后,一滴泪光从他的眼角滑落。
“我……我以前吃的……那也配叫鱼?!”
这样的场景,在船上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
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最初“每人每样限领一份”的规矩,在极致的美味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吃完的人,根本不肯从另一侧的栈桥下去。
他们纷纷掉转头,又偷偷挤回了队伍的末尾,想再排一次。
“再给我来一份!求求你了大妹子!再来一份!”
“我出钱!我出钱买行不行?这一盘我给你十文钱!”
“十文?你看不起谁呢!我出二十文!”
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有看热闹的轻慢,只有最狂热的渴望。
几个妇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不敢再动手,连连后退。
“诸位,静一静!”
阿香的声音再次响起,“想必大家已经尝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鲜’。”
她顿了顿,继续道,“城里的海鲜,从离水到送到各位桌上,起码也要一天的功夫,鲜味无时无刻不在流失。”
“而在这里,”她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充满了自豪,“在‘望海潮’,从它在水里游,到进你的口,绝不超过一炷香的功夫!这里,吃的是这天地间,独一份的鲜!”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潮澎湃,口水直流。
“阿香姑娘,你别卖关子了!你就说,这东西,到底卖不卖吧!”
人群中有人急切地喊道。
“卖!当然卖!”
阿香笑容更盛,“不过,眼下望海潮人手、本钱都缺,做不了那么多。所以,今日想在这里,为望海村,也为这艘船,寻一位东家!”
在场的,多的是生意人。
他们刚才还沉浸在美味之中,此刻被点醒,脑子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独一份的鲜!
独一份的吃法!
这哪里是食肆?
这分明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
刚才那个绸缎商人,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选我!我出一百两银子!入四成股!”
“一百两就想入四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另一个粮油铺子的老板立马反驳,“我出二百两!我只要三成!”
“我出三百两!”
“我出五百两!”
……
报价声此起彼伏,商人们像是疯了一样,为了一个投资的名额争得面红耳赤。
望海村的村民们都看傻了。
他们何曾想过,自己这堆被烧成焦炭的破烂,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别人眼里的香饽饽。
船老大站在人群后,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
就在场面即将演变成全武行的时候,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让一让。”
众人回头,只见醉仙楼的钱掌柜,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前面。
他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听钱某一言。”
钱掌柜在风禾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开口,众人自然给了几分薄面,渐渐安静下来。
钱掌柜转向阿香,深深一揖。
“阿香姑娘,你的‘鱼饭’,救了我醉仙楼的燃眉之急。
你的这份情,钱某一直记在心里。
今日,你这‘望海潮’的奇思妙想,更是让钱某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
旁人出五百两,一千两,都是小数目!
这‘望海潮’,要修船,要置办桌椅碗筷,要雇人手,处处都要花钱。
与其让诸位零零散散地入股,人多手杂,日后难免生出事端。”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声音陡然提高。
“我醉仙楼,愿出三千两白银,作为‘望海潮’的全部本钱!日后所有开销,全由我醉仙楼一力承担!”
三千两!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笔钱,足以在州府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三间大铺面了!
用来投在这艘破船上?钱掌柜是疯了吗?
然而,钱掌柜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他对着阿香,再次一拱手,笑容诚恳。
“至于这利钱的分成嘛……阿香姑娘你出的是点子,望海村的乡亲们出的是力气,你们才是这‘望海潮’的根本。我醉仙楼,只管出钱跑腿。所以,这赚来的银子,理应七成归望海村,我醉仙楼,只取三成!”
三七开!
而且是醉仙楼只拿三成?!
这个分配方案一出,所有村民都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协议达成,皆大欢喜。
钱掌柜当场便让管事取来一千两的银票,作为第一笔启动资金,交到了船老大的手里。
望着村民们喜极而泣、欢呼雀跃的场面,阿香悄悄退到了人群之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船老大却赶忙追了过来,郑重道:“阿香姑娘,这七成利钱里,要有你一成!没有你,就没有我们望海村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