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不好回应阿桃,索性直接略过她,回答了方才珍珠的话。
“我叫棠姬,是附近的棠记酒肆的掌柜。”棠姬又指了指阿桃,“这是我妹妹阿桃。”
珍珠从事的是需要与陌生人频繁交流沟通的职业,养成了自来熟的性格,当即捏着阿桃的小脸赞扬她“妹妹生的真是可爱”,又热情地表示“改天我一定去你家酒肆吃酒,照顾你家生意。”
阿桃很喜欢这样一个热情嘴甜又漂亮的姐姐,咧着嘴笑了半天。
虽然中间有人打岔,但是阿桃并没有忘记方才的疑问。
“所以姐姐,女闾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阿桃擅长察言观色,倘若棠姬或者珍珠露出恼怒生气的神色,她必然不会再问,但是棠姬一路上都与珍珠谈笑风生,神色并无异常。她只以为方才是把她的话露了,所以就又问了一遍。
在棠姬回答之前,阿桃想起家乡村落的建制,还主动提出自己的猜测。
“姐姐,之前我们在老家的时候,官府清点人口也有划分村落闾户。所以女闾是不是那种只有女孩子的村子啊?”
棠姬原本还在发愁怎么跟阿桃解释,没想到阿桃竟然自己想出了这么一个精当的解释。
如此既文雅不伤珍珠的面子,又将女闾是什么地方解释的清清楚楚,真是两全其美。
“对,女闾确实是只有女子的村子。阿桃你真聪明,竟然都会举一反三了!”
珍珠也没反驳,反而笑着补充:“对,我们那里不仅全是女子,还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子!”
阿桃没想到自己居然猜对了,一时兴奋不已。
“天呐,这世界上竟然有只有女孩子的村子,这也太厉害了吧!之前我们还在河畔村的时候,村长的那个傻儿子总是带着一群男人过来骚扰我们家,到后来我们去东郡,也是一群韩国的男人拿着刀剑来杀我们。还是珍珠姐姐住的女闾好,全都是女孩子,还都是像珍珠姐姐一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阿桃话说一半,开心地抱住棠姬的胳膊:“姐姐,我以后也要住到女闾去……”
“小孩子瞎说什么!”
棠姬也不顾得擦满头的冷汗,一把捂住了阿桃的嘴。
张铁匠全程没敢说话,眼看已经到了铁匠铺门口,张铁匠急忙拱手向棠姬和珍珠等人告辞。
“老朽已经到家了,姑娘们若是有事儿的话,就先去忙自己的事儿去吧。实在是麻烦几位姑娘了!”
珍珠最识趣,当即便放下锄头,抱着脂粉盒子离开了。临走前还嘱咐张铁匠闲着没事可以去女闾照顾她生意,羞得张铁匠老脸通红。
棠姬尴尬笑笑,也拉着阿桃准备告辞。
“那张爷爷,我和妹妹就先走了。”
“行,老朽今天还有买卖要谈,老朽的腿脚也不甚方便,就不送了!”
三人客套一下,棠姬已经拉着阿桃扭头走下铁匠铺的台阶,谁知身后竟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张老爷子,你回来了!”
“郑大人,您竟然已经到了!方才老朽在路上碰上点意外,意外耽搁了点时间……”
棠姬惊了一下,怕被里面的人看见,刚要加快脚步,没想到阿桃也听出了里面的人是谁,当即回头朝那人打了声招呼。
“姐夫!阿木哥哥!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郑子徒走出廊下阴影,抬眼一看,正好看到棠姬和阿桃。阿木躲在后面没有出来,只是扶额叹息。
前些日子阿木和棠姬说好,要棠姬先在外面躲一阵子,一边为精铁和炸药的事情想想办法;一边避开郑子徒,等到能查出有孕了再回到河道。
事情才过去三天,棠姬竟又出现在郑子徒面前!这是躲也没躲好,做事也没做好。
棠姬虽然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在此处,但是现在跑确实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回头,朝郑子徒走过来。
“原来是夫君啊!你不是在河道上吗怎么今天进城了,是休沐吗?”棠姬指了指附近棠记酒肆的方向,故作客气,“酒肆那边我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你若休沐,正好可以回来住。”
“我……”
见棠姬如此直接地邀请他来酒肆同住,郑子徒脑中又浮现前几日棠姬在河道营房那晚断断续续的画面,不由得耳朵发烫。
郑子徒轻咳一声,摸了下鼻尖掩饰心虚。
“并非是休沐,我来城中另有公事。”
棠姬原本还有些害怕,前几日她不辞而别,郑子徒万一记仇,再看见她的时候难免会恼怒发作。今日真正见到郑子徒,她的担忧终于彻底打消。
郑子徒现在毕竟是河道总长,人前总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人后也得要顾及点面子,怎能当着外人的面指责她偷偷怀他的孩子?
再者说,这样的场合,他总不好马上跑去街上的某个医馆煮一碗避子药,强行灌进她的喉咙里吧?
“原来是为了公事啊!那自然是河道上的事儿要紧,你不用顾忌我的。”
棠姬故作失望地说着,内心已经笑开了花。
郑子徒忙于公事,晚上必然不会在城中逗留,更不可能去她的酒肆。她不用再费心思应付他,今天这一关就算避过去了。
张铁匠在旁边听了半天,知道棠姬与郑子徒等人都相识也有些意外。
“原来棠姬姑娘是郑大人的夫人啊!”
郑子徒点头:“对,正是内子。”
“郑夫人真是难得的好人呐!”张铁匠感慨地说起今日同棠姬初遇时的事情,“今日老朽在街上被一位骑快马的混账撞倒,险些丧了性命,幸好遇见了郑夫人!郑夫人医术高超,若非郑夫人出手相助,老朽只怕……”
没等张铁匠说完,郑子徒疑惑地望向棠姬。
“你会医术?”
“我……其实也算不上会了。张爷爷的腿就是割破了皮,我就帮他止住血包扎一下罢了……”
时间实在紧急,这事儿又出来的太突然,棠姬一时间也想不出完备的说辞,只能暂时这样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阿木瞥了她一眼,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称赞道:“夫人还真是心地善良!”
众人之中只有棠姬一个人听得出阿木的阴阳怪气。
棠姬尴尬笑笑,补充了几句自己刚编好的说辞。
“其实是因为我爹生前一直患有腿疾。我在街上看到张爷爷腿上有伤,性命垂危,一瞬间就想到了我爹。我当时也不确定张爷爷的伤我到底会不会治,只是凭本能帮他压住伤口。没想到张爷爷福大命大,伤没有到骨头,只是一些皮外伤。”
说到这里,旁边的阿桃突然十分伤情,捂着脸哭了起来。
“姐姐,我方才看到张爷爷受伤的时候也想到了爹。爹爹就是被腿上的伤拖累,这才被那群该死的韩国人害了的!”
“别哭了阿桃,都过去了!姐姐在呢!”
棠姬心疼地将阿桃抱在怀里。
一旦说起被韩军杀死的姬老丈和姬老太,棠姬身上好像背了一块免死金牌,一下子洗清了身上所有的可疑之处。
阿桃哭了一会儿,又抹了把眼泪起身,指了指张铁匠弯折的腿,“张爷爷的腿还能治吗?”
郑子徒和阿木都不懂医术,不知应当如何回答,棠姬虽懂医术,此时也不敢开口。
“我这腿不到二十岁就断了,过去了四五十年,我都习惯了,不用治!”
张铁匠笑着摇了摇头,好像真的已经释然了。
“我们家是宜阳军里世代铸剑的工匠,我这条腿是在为咱们雍国的先王铸剑时意外砸断的。当时军营里的上官帮我请过医师,没用的。因为这条伤腿,我一辈子不用服劳役,年年都有抚恤银拿,值了!”
“宜阳?”棠姬突然抬起头。
宜阳之前是韩国的领土,五六十年前才被雍国夺走,那时候张铁匠应该有十余岁了。
怪不得他一看见鲜血就会晕。经历过战乱的普通人很多都会有这样的毛病。
没想到这张铁匠年轻时曾是她的韩国同胞,可现在的他已经是雍国人,几十年过去,他可以神色如常的同雍国人谈及自己的故乡,就仿佛这里从一开始就是雍国的领土一般。
像张铁匠这样年纪的宜阳人,子孙大概已经彻底洗去了韩国的痕迹,已经彻底成了生在雍国、长在雍国的正经雍国人。
张铁匠扭头看了棠姬一眼:“对,老朽祖籍雍国东郡的宜阳城。怎么,郑夫人也去过宜阳吗?”
“没有,只是听说过而已。”棠姬顿了顿,又道,“之前听说宜阳的牡丹国色天香,很是漂亮,一直说要去看看,但是始终都没有碰到好时机。”
世人皆知天下良弓劲弩皆从宜阳出,张铁匠本以为棠姬会说起宜阳的精铁和兵器,没想到最后说的却是这些漂亮却脆弱的乱花杂草。
“我们宜阳挨着洛邑,洛邑的牡丹美丽,宜阳人也就跟着种了一些,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寻常品种。夫人若是喜欢牡丹,回头也可以去洛邑看看,那边的更好。”
洛邑是棠姬先祖姬天子的旧都,前些年也被雍国正式纳入版图。
棠姬苦涩一笑,点头称好。
郑子徒扭头看了棠姬一眼,觉得她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