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迷雾森林中缓慢前行,每个人的脚步都带着疲惫。
阿木趴在简易担架上,呼吸微弱,后背的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兽皮,看得人心头发紧。
凌安将回魂草小心地收好,时不时低头查看,那株草散发的淡淡清香萦绕在鼻尖,总能勾起脑海中那些零碎又陌生的画面。
“你也想起什么了吗?”
姜玉华注意到凌安的失神,低声问道。
他自己的脑海里,警灯的红蓝光芒总在闪烁,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尖锐的警笛声,那种紧迫感与此刻穿越森林的警惕奇妙地重合。
凌安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回魂草:
“一些……关于解剖和分析的画面,很模糊,但感觉很熟悉。你呢?”
“像是在追逐什么。”
姜玉华握紧了石刀,掌心的老茧蹭过粗糙的刀柄。
“风很大,耳边全是风声和队友的喊声,目标是一个跑很快的黑影……”
赵风心走在担架旁,闻言插话:
“我想起的是配合。
有人在我左边掩护,有人在右边包抄,我们像一张网,把目标困在中间。
那种默契,和我们现在……很像。”
她看了一眼身边互相扶持的同伴,眼底泛起暖意。
说话间,前方的迷雾突然变浓,能见度不足三步。
空气里除了草木的潮湿气息,多了一种若有若无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在耳边用气声说话,却又听不清具体内容。
“小心!”
姜玉华立刻示意队伍停下,石刀横在胸前。
“这雾不对劲。”
低语声越来越清晰,仔细听去,竟像是无数细碎的念白。
“……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忘记了自己是谁……”
“……留在这里吧,和我们一样……”
这些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钻进耳朵里,让人眼皮发沉,连脚步都变得迟缓。
一个年轻的部落成员晃了晃脑袋,眼神开始迷离,喃喃道:
“是啊……留在这里……挺好的……”
“别听!”
凌安猛地喊道,伸手拍了那成员一把。
“这是幻术!集中精神!”
他突然想起回魂草的清香能安抚心神,急忙从口袋里取出一片叶子,捏在指尖。
淡淡的七彩光芒从叶片上散开,那股清香瞬间变得浓郁,像一道清流冲散了耳边的低语。
众人精神一振,迷离的眼神重新聚焦。
“是森林里的低语藤蔓!”
赵风心认出了周围缠绕在树干上的细藤,那些藤蔓的尖端泛着灰紫色,正随着低语微微颤动。
“它们会吸食人的意志,让迷路者永远留在森林里!”
话音刚落,前方的迷雾中突然伸出无数灰紫色的藤蔓,像毒蛇般朝着队伍缠来,尖端闪烁着黏腻的光,显然被缠上绝不是好事。
“砍断它们!”
姜玉华率先挥刀,石刀劈在藤蔓上,发出“噗嗤”一声闷响,墨绿色的汁液溅出,带着刺鼻的腥气。
赵风心紧随其后,石矛如同灵蛇出洞,精准地刺穿藤蔓的节点,那些藤蔓立刻像失去力气的橡皮筋般瘫软下去。
凌安则护在担架旁,用石片小心地拨开靠近的细藤,同时将回魂草的叶子分给众人:
“捏在手里,这香味能挡住幻术!”
战斗并不激烈,却格外磨人。
藤蔓无穷无尽,刚砍断一片,又从迷雾里钻出更多,加上耳边挥之不去的低语,很容易让人产生疲惫感。
一个队员不小心被藤蔓扫到手臂,瞬间泛起一片灰紫色的斑块,眼神再次变得呆滞,竟转身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拦住他!”
姜玉华想去追,却被更多的藤蔓缠住。
就在这时,阿木的担架突然晃动了一下,原本昏迷的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指着前方喊道:
“那里!藤蔓的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迷雾最浓处,有一株水桶粗的黑色巨藤,所有灰紫色藤蔓都从它的根部延伸出来,巨藤的树干上布满了眼睛状的纹路,正幽幽地盯着他们。
“那是母体!”
凌安恍然大悟:
“砍断它的根!”
姜玉华眼神一凛,猛地爆发混沌之力,石刀上紫光暴涨,硬生生劈开一条藤蔓通道:
“凌安,带大家掩护!”
他像一头蛮牛般冲了过去,石刀带着破空之声劈向巨藤的根部。
“铛”的一声,石刀竟被弹开,巨藤上的眼睛纹路瞬间变红,发出刺耳的尖啸,无数藤蔓疯狂地朝着姜玉华卷去。
“就是现在!”
赵风心抓住机会,将石矛狠狠掷出,矛尖精准地扎进巨藤根部一处颜色较浅的地方。
那里正是阿木刚才看到的、藤蔓连接最稀疏的节点。
“滋啦!”石矛没入,墨绿色汁液喷涌而出,巨藤的尖啸戛然而止,所有灰紫色藤蔓瞬间失去活力,软软地垂落下来。
迷雾如同退潮般散去,露出了前方一条清晰的小径。
姜玉华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汁液,看向担架上的阿木:
“好小子,醒得正是时候!”
阿木虚弱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刚才……回魂草的香味飘过来,脑子里突然很清楚……就看到那株藤的弱点了。”
凌安走上前,将一片回魂草叶子放在阿木鼻尖:
“好好休息,等我们走出森林,就让你彻底好起来。”
队伍稍作休整,继续沿着小径前进。
耳边的低语消失了,迷雾也变得稀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刚才那些低语。”
赵风心望着前方的路,若有所思:
“说忘记了自己是谁……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一天,彻底忘记原来的样子?”
姜玉华沉默片刻,握紧了手中的石刀,又看了看身边的同伴:
“就算忘记了过去,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还记得要往前走,就不算真正迷失。”
凌安低头看着掌心的回魂草叶子,那些破碎的记忆依旧模糊,但心底的某种信念却越来越清晰。
无论他们来自哪里,要去哪里,眼前的同伴,脚下的路,才是此刻最该握紧的东西。
迷雾森林的深处,似乎有更清晰的光亮在等待,但谁也不知道,那光亮背后,是希望,还是新的考验。
穿过迷雾森林的小径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谷地。
谷地中央有一汪澄澈的湖泊,湖水倒映着天光,竟呈现出奇异的七彩色泽,像是被打碎的彩虹揉进了水里。
“这是……镜湖。”
凌安看着湖面倒映出的众人身影,瞳孔微微收缩。
那些身影旁,竟还叠着另一重模糊的影子。
姜玉华的影子穿着带银徽的黑色制服,赵风心的影子握着泛着寒光的金属短刃,而自己的影子,指尖正夹着一片闪着银光的薄片,像是某种证件。
“水里有东西。”
阿木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他扶着担架坐起身,指着湖心。
“你们看。”
湖心处,七彩湖水翻涌,渐渐浮出一座半透明的石台,台上悬浮着三面菱形的水晶镜。
镜面流转着微光,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那是溯光镜。”
赵风心的声音有些发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
“当倒影与真身重叠,遗忘者将窥见归途”。
这句话像是刻在血脉里的谶语,让她莫名心慌。
姜玉华握着石刀的手紧了紧:
“不管是什么,先靠近看看。”
众人走近湖边,镜面突然亮起。
第一面镜子映出姜玉华的身影,镜中光影流动,浮现出他穿着制服追逐黑影的画面,背景里的建筑挂着特别行动队的牌子。
他的声音清晰传来:
“目标确认,代号夜枭,实施抓捕!”
第二面镜子照向赵风心,镜中她正站在一片纯白的房间里,面前的金属台上摆着精密的仪器,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
“第73次适配实验,受试者生命体征稳定。”
第三面镜子转向凌安,镜中是刺眼的手术灯,他戴着无菌手套,手持手术刀,对助手说:
“准备剥离术,注意保护神经束,这是第12例成功案例就能申请专利了。”
镜光散去,三人站在湖边,久久无言。
那些画面比迷雾中的低语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特别行动队……实验……专利……”
姜玉华低声重复着,突然看向凌安。
“你刚才在镜中,像个医生。”
凌安点头,指尖还残留着握手术刀的错觉:
“你像个……警察?风心则像个研究员。”
赵风心望着湖面自己的倒影,喃喃道: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我们在原来的世界,过着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
阿木突然轻笑出声:
“不管原来是什么,现在不都一样在赶路吗?”
他指了指湖对岸。
“你们看,那里有座桥,通向谷外。”
众人望去,果然见湖面上架着一座玉石桥,桥的尽头隐在薄雾中,隐约能看到成片的建筑轮廓。
“走吧。”
姜玉华率先迈步,踏上玉石桥时,脚下的玉面突然亮起,映出他镜中的制服身影,与他本人重叠了一瞬。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桥栏才站稳,脸色发白。
“刚才……好像被塞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凌安和赵风心依次上桥,同样经历了重叠的眩晕。
当三人走到桥中央时,湖面突然掀起巨浪,三道水柱冲天而起,化作镜中那三个身影,手持武器挡在桥前。
“你们想走?”
镜中姜玉华的身影冷笑:
“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凭什么离开?”
“留在这里,守住镜湖,才是你们的宿命。”
镜中赵风心的声音冰冷,手中仪器泛着危险的红光。
镜中凌安则举起手术刀:
“或者,让我解剖看看,你们的身体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湖水翻涌,谷地里的藤蔓再次疯长,将退路封死。
姜玉华握紧石刀,与身边两人交换眼神,这一次,他们没有犹豫。
“我们是谁,不由倒影决定!”
姜玉华的石刀劈向镜中身影。
“我们要去哪里,自己说了算!”
赵风心的石矛直刺红光仪器:
“过去的影子,别想困住现在的我们!”
凌安则绕到侧面,将回魂草的汁液泼向镜中凌安:
“这些记忆,我们会自己找回来,不劳你费心!”
桥面上光芒爆闪,真身与倒影的碰撞激起层层涟漪。
当镜中身影被击碎的瞬间,玉石桥剧烈震动,湖面上的七彩光芒全部涌入三人身体。
这一次,他们没有眩晕,而是清晰地看到了更多画面。
姜玉华在警局递交辞呈,赵风心销毁实验数据,凌安摘下白大褂走出医院……原来他们并非被动遗忘,而是主动舍弃了过去。
“因为想追寻更重要的东西啊。”
姜玉华喃喃道,握紧了身边两人的手。
巨浪平息,桥对面的薄雾散去,露出一片繁华的城邦。
三人相视而笑,朝着城邦走去,身后的镜湖渐渐恢复平静,只留下阿木在桥头挥手:
“等等我啊!”
他们知道,前方的城邦里,一定有更多关于过去的线索,但此刻,他们更在意的是并肩前行的彼此。
毕竟,比起被过去束缚,共同走向未来,才是更重要的事。
城邦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青灰色的城墙绵延数里,城门上方刻着溯洄城三个大字。
城门口人流往来,穿着各异的人们脸上带着市井的烟火气,与他们一路走来的荒芜景象截然不同。
“这里……好像什么都有。”
赵风心望着城内错落的建筑,既有飞檐翘角的古楼,也有嵌着玻璃幕墙的新式房屋,空气中混杂着食物的香气与金属摩擦的声响。
姜玉华注意到守城的士兵腰间挂着的徽章,与镜湖中特别行动队的银徽有几分相似,只是图案换成了溯洄城的城徽,一朵半开的莲花。
“小心些,这里的水太深。”
他低声提醒,握紧了石刀。
凌安扶着阿木,目光被街角的药铺吸引:
“我去看看有没有能让阿木恢复得快些的药材,你们先找个住处。”
分散前,三人约定在城中心的钟楼汇合。
姜玉华与赵风心沿街而行,发现这座城像是被时间揉碎后重新拼接而成。
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古旧的木车,身旁就是播放着影像的巨型光屏。
穿长袍的学者与戴机械义肢的工匠讨价还价。
巷尾的茶馆里,说书人正讲着三勇士破镜湖幻象的故事,台下听众的喝彩声震得屋顶发麻。
“他们在说我们。”
赵风心驻足。
说书人口中的姜勇士果敢勇猛,赵勇士智计过人,显然经过了艺术加工,但那些细节又真实得可怕,仿佛有人一路尾随记录。
姜玉华抬头看向光屏,上面正滚动播放着本地新闻,主持人播报着城外迷雾森林异动,疑似远古能量复苏。
画面中一闪而过的藤蔓,正是他们曾砍断的低语藤蔓。
“这座城,在监视着所有外来者。”
他沉声道:
“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成了别人的谈资。”
两人找到一处挂着忘忧客栈牌匾的院落,刚要推门,就被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拦住。
女子眉眼弯弯,手里摇着团扇:
“两位是从镜湖来的吧?楼上正好有两间空房,我这就引你们上去。”
她熟稔的态度让人生疑,赵风心不动声色地问:
“老板娘怎么知道我们来自镜湖?”
“溯洄城的规矩。”
女子笑盈盈地推开雕花木门。
“从不同地方来的人,身上会带着不同的气。
镜湖来的人,眉梢都带着水光呢。”
穿过天井时,姜玉华瞥见后院晾着的衣物,其中一件黑色制服的领口,绣着与他镜中身影相同的银徽。
他脚步一顿,女子似有所觉,回眸道:
“那是我家先生的旧衣,他曾是巡城卫,可惜三年前在迷雾森林失踪了。”
这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伪装的平和。
姜玉华与赵风心交换眼神,决定先暂时住下,从老板娘口中套取更多信息。
入夜后,钟楼的钟声敲了九下,凌安带着药包匆匆赶回客栈。
他刚进门就压低声音道:
“药铺老板说,阿木的伤需要忆魂花做药引,而这种花,只在巡城卫的禁地种植。”
“巡城卫?”
姜玉华想起老板娘的话。
“就是你在镜中看到的特别行动队?”
“不止。”
凌安从药包底层抽出一张纸条。
“药铺老板偷偷塞给我的,说想知道过去,就去禁地找老守林人,他见过所有消失的人。”
纸条上画着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禁地的位置,溯洄城西北角的莲花山。
三更时分,三人悄悄离开客栈,按照地图潜入莲花山。
山路上布满了感应结界,好在凌安从药铺学到了规避之法,用特制的草药粉在地上画出符文,结界便泛起涟漪让开一条通路。
禁地入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擅入者,魂归镜湖。
守林人的木屋就在石碑后,窗纸透出昏黄的光。
“进来吧,我等你们很久了。”
屋内传来苍老的声音。
推开门,一个白发老者正坐在火塘边煮茶,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右眼却亮得惊人。
“坐。”
他指了指木凳。
“你们想问的,是关于选择的故事吧。”
老者的话直击核心,姜玉华开门见山:
“您知道我们的过去?”
“我见过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
老者给三人倒上茶。
“从镜湖来的,都曾在两个世界间做过选择。
姜小子放弃了巡城卫的铁饭碗,赵丫头烧掉了研究数据,凌小子扔掉了手术刀……你们以为是偶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打开后里面全是褪色的照片,其中一张正是老板娘的先生,穿着巡城卫制服,身边站着的女子与赵风心有七分相似。
“她叫赵晴,曾是最顶尖的能量研究员,为了阻止忆魂花被用于武器研发,放火烧了实验室,后来在迷雾森林……”
老者的声音低沉下去,右眼的光芒黯淡下来:
“你们不是第一个舍弃过去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溯洄城的人监视你们,是因为嫉妒,嫉妒你们有勇气斩断过去,而他们只能困在回忆里,靠窥视别人的人生过活。”
凌安拿起那张照片,指尖微微颤抖:
“那忆魂花……”
“是赵晴用自己的能量培育的,本想用来治愈那些被记忆碎片折磨的人。”
老者叹了口气:
“可惜被巡城卫征用,成了控制人的工具。
你们要的药引,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离开溯洄城后,永远不要再回头。”
火塘的火焰噼啪作响,映着三人沉默的脸。
他们终于明白,那些镜中的倒影、繁城的监视、说书人的演绎,不过是旁人赋予的枷锁。
真正的过去,早已被他们亲手埋葬。
“我们走!”
姜玉华站起身,将照片放回铁皮盒。
“阿木的伤要治,但我们的路,不在回忆里。”
老者看着他们的背影,右眼流出浑浊的泪。
那是赵晴消失前,最后注入他眼中的溯洄之力,能看见所有被遗忘的真相。
此刻,他看到三人的未来在火光中延伸,与无数个舍弃者的轨迹交汇,最终指向一片从未有过记载的荒原。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莲花山时,姜玉华三人带着忆魂花离开禁地。
溯洄城的光屏依旧在播放他们的故事,但这一次,他们没有驻足。
“接下来去哪里?”
赵风心问。
姜玉华望向城外连绵的荒原,那里没有城池,没有监视,只有风在呼啸。
“去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做回我们自己。”
凌安扶着渐渐恢复力气的阿木,笑了笑:
“正好,我新配的药,得找个清静地方试验效果。”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溯洄城的地平线上,身后的繁城依旧喧嚣,说书人开始讲述三勇士破城而去的新篇章。
但这一次,他们的故事,终于只属于自己了。
荒原的风带着砂砾的质感,刮在脸上有些疼。
姜玉华用布条将阿木的伤腿重新固定好,抬头望去,四野茫茫,只有远处几株枯树立在天地间,像被遗忘的路标。
“往哪走?”
赵风心抹了把脸上的灰,手里的地图在风中哗啦啦响。
那是从溯洄城带出来的最后一张纸,上面除了标记着禁地的位置,其余地方全是空白。
凌安蹲下身,手指抚过地面的沙粒,忽然指着一处:
“看这里。”
沙地上有串浅浅的脚印,不是他们的鞋型,更像是某种蹄类动物留下的,朝着东南方向延伸。
脚印边缘还沾着一点绿色的草屑,在满眼枯黄的荒原上格外显眼。
“有活物经过,说明那边有水草。”
阿木靠在赵风心怀里,声音还有点虚:
“我……我刚才好像听到铃铛声。”
四人顺着脚印和隐约的铃铛声往前走。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荒原的褶皱里突然冒出一汪清泉,泉边围着几头瘦骨嶙峋的野驴,脖子上果然挂着生锈的铃铛,见到人也不躲闪,只是甩甩尾巴,低头继续喝水。
“终于有水源了!”
赵风心扶着阿木走到泉边,小心翼翼地掬起水给他润唇。
凌安则拿出药杵,将忆魂花捣成糊状,混着泉水调成药汁。
姜玉华在泉边发现了更奇怪的东西,一块半埋在沙里的石碑,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归处”。
字的边缘很新,像是刚刻上去没多久。
“归处?”
他抠掉石碑上的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来者刻名,方得路引。”
赵风心摸了摸石碑材质,不是石头,倒像某种兽骨:
“这像是个约定。有人在这里等过我们?”
凌安正给阿木喂药,闻言抬头:
“说不定是之前从溯洄城出来的人。你看这字迹,和禁地里老守林人铁皮盒里那张照片背面的字很像。”
阿木喝了药,精神好些了,指着石碑旁的一块尖石:
“用这个刻吗?”
姜玉华拿起尖石,看了看同伴们。
赵风心点头:
“刻吧。既然来了,就按这里的规矩走。”
凌安也附和:
“至少让后来人知道,我们来过。”
尖石划过兽骨,发出“咯吱”的声响。
姜玉华刻下自己的名字,赵风心接着刻,凌安扶着阿木的手,让他在最后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字。
四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像是在荒原上立下无声的誓约。
刻完的瞬间,石碑突然微微发热,背面弹出一张薄薄的兽皮卷,上面用炭笔描着简易的路线,终点画着一个圆圈,旁边写着绿洲聚落。
“真的有路引!”
阿木眼睛亮了起来。
野驴们似乎也通人性,铃铛“叮铃”响了一声,朝着东南方扬了扬头。
姜玉华将兽皮卷收好,背起阿木:
“看来它们是在给我们带路。走吧,去看看这个绿洲聚落是什么地方。”
风依旧刮着,但这次,他们脚下有了方向,身后的归处石碑在风中静静矗立,像个沉默的见证者。
荒原的路很长,但刻在石碑上的名字,让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踏实。
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流浪者,而是在彼此的名字里,找到了同行的意义。
跟着野驴的铃铛声走了整整两天,荒原的枯黄终于被一抹绿意刺破。
先是零星的沙棘,接着是连片的芨芨草,最后,一片围着木栅栏的聚落出现在视野里。
土坯房顶上晒着金黄的草垛,孩子们在栅栏内追逐,晾衣绳上的布料随风摇晃,像一串彩色的旗子。
“有人!”
阿木趴在姜玉华背上,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聚落门口,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妇人正翻晒草药,看到他们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迎上来:
“是从归处来的吧?老石头昨晚就说,石碑有动静了。”
“老石头?”
赵风心好奇地问。
“就是刻石碑的老爷子呗。”
妇人擦了擦手上的药渣,引着他们往里走。
“他说迟早会有人跟着野驴来,让我们备好茶水等着。”
聚落里比想象中热闹。
男人们在打磨木犁,女人们坐在土炕上纳鞋底,墙角的陶罐里飘出麦香。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拄着拐杖迎出来,看到姜玉华背上的阿木,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果然带了小娃娃来,我说石碑咋颤了三下呢。”
“您就是老石头前辈?”
凌安拱手问道。
“谈不上前辈,就是个守聚落的。”
老石头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他们四人。
“看你们印堂带点青,是从溯洄城出来的吧?那地方的气太重,困住不少人呢。”
姜玉华心头一震:
“您知道溯洄城?”
“咋不知道。”
老石头领着他们进了土屋,从炕头摸出个铁皮盒,里面全是泛黄的纸条。
“我年轻时候也在那儿待过,这些是没来得及刻碑的名字。”
纸条上的字迹各异,有的只写了一个字,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
“他们……”
赵风心拿起一张画着小太阳的纸条。
“有的走了,有的留下了。”
老石头点燃旱烟。
“溯洄城那石碑,刻的不是名字,是念想。
但人啊,总得往前看。
就像你们,不也从石碑走到这儿了?”
正说着,屋外传来孩子们的惊呼。
原来阿木不知何时跟孩子们跑去喂野驴了,此刻正踮着脚给驴脖子上的铃铛系红布条。
“这聚落里的人,都是从各处来的。”
妇人端来麦粥,笑着说:
“老石头说,凡是被野驴领来的,都是该走出过去的人。”
凌安看着窗外的阿木,又看了看手里那张画着小太阳的纸条,突然明白溯洄城的石碑是归处,而这里的炊烟与笑声,才是归宿。
老石头的旱烟味混着麦粥香,在土屋里漫开,像一层温柔的茧,将过往的尖锐都裹成了柔软的回忆。
“留下来吧。”
老石头磕了磕烟灰。
“房梁上的燕子窝刚搭好,正缺人添点人气。”
姜玉华看向赵风心和凌安,两人眼里都映着窗外的光。
阿木举着系好红布条的铃铛跑进来,铃铛“叮铃”响:
“姐姐说,这样野驴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是啊,连野驴都能找到家,他们又何尝不能呢。
姜玉华接过阿木手里的铃铛,挂在土屋的房梁上。
风吹过,铃铛响,麦香飘,聚落的炊烟直直地往天上冒,像在给远方的人捎信。
这里,有人等,有饭香,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