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联盟总坛的议事厅里,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打着旋儿消散在梁上,像极了此刻摇摇欲坠的和气。
清霄门的灵宝失窃案还没厘清,万药门的丹房又在昨夜遭了贼。
失窃的不是寻常丹药,而是刚炼出的“固元丹”——那是准备给前线修士补灵力的要紧东西。
丹房地上留着半截绣着云纹的衣角,明眼人一看就认出,是凌霄阁弟子常穿的法衣料子。
“凌霄阁!你们好大的胆子!”万药门门主提着那截衣角,气得胡须发抖:“我门中弟子守着丹炉熬了一个月,你们说偷就偷,眼里还有没有联盟的规矩?”
凌霄阁阁主端坐椅上,手指捻着茶盏盖,慢悠悠地刮着浮沫:“王门主稍安勿躁。云纹衣角算什么证据?说不定是哪个想挑事的,故意留个幌子栽赃我凌霄阁。”
他抬眼扫过众人,“再说,固元丹虽好,却入不了我凌霄阁的眼。”
“你!”万药门门主气得说不出话,身后的弟子已按捺不住,掣出长剑便要动手。
“住手!”纵横谷的长老喝止一声,眉头紧锁:“昨日清霄门的灵宝,今日万药门的丹药,接连出事,分明是有人想搅乱联盟!诸位难道看不出来?”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丹霞派的弟子跌跌撞撞跑进来,浑身是伤:“掌门!不好了!我们放在库房的‘聚灵阵盘’被人毁了!现场……现场有青云宗的符咒碎片!”
青云宗掌门猛地拍桌而起,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一派胡言!我青云宗的符咒从不外流,定是你们自己保管不善,反来泼我脏水!”
“脏水?”丹霞派掌门目眦欲裂:“那符咒上有我派秘制的追踪印记,顺着灵力轨迹追过去,终点就在你青云宗的驻地!你还想抵赖?”
两派弟子瞬间剑拔弩张,灵力碰撞的气浪掀得窗纸哗哗作响。
其他门派的人也坐不住了,有的劝架,有的却在暗中使眼色——谁都想借这场乱子,打压平日里的对头。
太学宫的简立端坐在主位,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瞥了眼身旁的许容,见对方正焦头烂额地调解,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昨夜潜入万药门丹房的,正是他派去的弟子,那截云纹衣角,是他特意让人仿造的凌霄阁样式。灵宝失窃案里,他也悄悄动了手脚,让清霄门的长老临终前“看错”了人。
乱吧,越乱越好。
他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联盟就是个笑话,只有太学宫才能主持大局。
许容的额头渗着冷汗,手里的净世镜散发着微弱的光,却照不进人心的阴暗。
他看着互相指责的各派掌门,压制着怒气:“诸位!魔渊还在虎视眈眈,我们怎能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简立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许掌门还是先查查,是谁在背后搞鬼吧。我看呐,有些人就是想借联盟的壳子,壮大自己的势力。”
他这话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凌霄阁和青云宗。
凌霄阁阁主脸色一沉:“简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凌霄阁?”
“不敢。”简立笑了笑,笑意却没达眼底,“只是觉得,有些人最近动作频频,未免太心急了些。”
这话像是点燃了引线,原本还在争吵的各派突然调转矛头,互相猜忌起来。
“我看万药门也不对劲,固元丹失窃,说不定是他们自导自演,想趁机索要赔偿!”
“丹霞派的阵盘被毁,怕不是想赖掉欠我们的灵材?”
“清霄门丢了灵宝,指不定是监守自盗,想栽赃!”
争吵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忍不住动了手。
凌霄阁的弟子一掌拍向青云宗掌门,却被对方侧身躲过,掌风扫碎了旁边的案几;
万药门的门主拔剑刺向简立,被太学宫的长老挡开,剑气劈在柱子上,留下一道深痕。
整个议事厅乱成了一锅粥,灵力碰撞的爆炸声、兵器交击的铿锵声、怒骂声、惨叫声混在一起,仿佛魔渊的战火提前烧到了这里。
许容站在混乱中,心一点点沉下去。若非留这些人还有用,不然真想把他们统统杀了。
混乱中,简立悄悄退到角落,对心腹弟子使了个眼色。
弟子会意,悄然退出大殿,朝着丹霞派的驻地走去——他要再烧一把火,让这场乱子彻底无法收拾。
而凌霄阁阁主也趁着众人混战,对身边的长老低语:“去,把我们藏起来的那批灵宝,悄悄送到清霄门的后山,再留个青云宗的标记。”
青云宗掌门则在打斗的间隙,对弟子道:“想办法把万药门失窃的固元丹,弄到纵横谷的库房里去。”
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掌门,此刻都露出了獠牙。
他们表面上为了联盟大义争执不休,背地里却都在借机打压对手,扩张自己的势力。
他们是魔渊的棋子,却又在这盘棋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互相倾轧,乐此不疲。
……
夜幕降临时,议事厅的打斗终于停歇,地上躺着伤员,桌椅碎成了木屑,墙壁上布满了剑痕掌印,一片狼藉。
各派掌门带着自己的人,或愤怒离去,或冷哼退场,谁也没再提“联盟”二字。
许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议事厅里,看着满地狼藉,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联盟已经名存实亡。难得他组织一场联盟,竟然这个下场,他要告诉成儿,让成儿埋伏太学宫去。
这里面肯定少不了太学宫的手脚,他不好过,简立也别想好过,
……
而魔渊深处,瘴气缭绕的石窟内,圣女听着属下的禀报,竖瞳中闪过一丝嘲弄。
“你们这些蠢货,”她缓缓吐了吐信子,“也罢,总之不影响我大计。”
石窟外,简立、许容、青云宗掌门等人的身影隐在暗处,互相交换着充满敌意的眼神。
他们刚刚还在圣女面前假意顺从,转身就开始盘算着如何在这场乱局中渔翁得利。
……
天机阁的工坊里,齿轮与符文碰撞的脆响混着阿澈粗重的喘息。
她背靠着发烫的传送阵盘,左手死死按住阵眼,右手挥舞着刻刀,试图修复被打斗震碎的灵纹。
阵盘边缘的灵光忽明忽暗,像极了她此刻摇摇欲坠的支撑。
“阿澈师姐,撑不住了!”一个小师弟带着哭腔喊,他怀里抱着堆断裂的传讯符:“清霄门的人把咱们的飞鸽都截了,现在各派的求助信送不出去,青云宗那边又派人来砸工坊,说咱们私藏了他们的法器!”
阿澈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阵盘上,腾起一阵白烟。
她抹了把嘴角,咬着牙将最后一道灵纹刻完:“慌什么?传讯符发不出去,就用应急的‘烽火符’!把天机阁的旗号亮出来,告诉他们谁敢动工坊一根钉子,就是与所有靠传讯符联络的门派为敌!”
话音刚落,工坊的大门“哐当”一声被踹开,青云宗的弟子举着剑冲进来:“把偷我们掌门佩剑的贼交出来!不然烧了你这破地方!”
阿澈怒极反笑,抓起案上的鲁班锁甩过去,精准地缠住领头弟子的脚踝:“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天机阁世代以信誉立身,会偷你家破剑?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
她说着解开腰间的令牌,灵力灌注下,令牌上的“天机”二字熠熠生辉。
可那些弟子早已被猜忌冲昏了头,挥剑便砍:“少废话!搜出来再说!”
阿澈只能咬牙迎上去。
她擅长的是法器制作,硬碰硬本就吃亏,几招下来,胳膊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阵盘上,将灵光染成了刺目的红。
她一边格挡一边嘶吼:“都住手!看看你们身后!魔渊的探子就在暗处笑我们内斗!”
可没人听。
混乱中,有人撞翻了储灵罐,有人踩碎了精密的齿轮,那些曾为联盟传递消息、调度资源的器械,此刻成了内斗的牺牲品。
阿澈看着满地狼藉,突然觉得心口比伤口更疼——她拼尽全力想黏合这破碎的联盟,到头来却成了各派眼中的“帮凶”。
有那么一瞬间,阿澈忽然想放弃一切,不再过问世事。
寻个机会,阿澈逃了出去,找到公孙欢,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一边说一边哽咽。
公孙欢也是重伤在身,听完,笑着拍了拍阿澈的肩膀说:“不想参与了那咱们就退出,不必勉强自己。”
阿澈哽咽着点头。
——
与此同时,西部封罗河沿岸的临时营地里,篝火正映着两张相对而坐的脸。
闻良将一张绘制详尽的地图推到吴言面前,指尖点在标注着红点的河段:“这三处是最近魔气溢散最厉害的地方,玄元宗的弟子已经在下游布了净化阵,但效果有限。昨日发现有村民被魔气侵染,开始出现狂躁症状,我让人先隔离了,缺一批‘清心散’。”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袍,袖口磨出了毛边,眼窝深陷,显然许久没好好休息。
自退出联盟后,玄元宗便默默镇守在这片最靠近魔渊的土地上,清理魔气、救治村民、加固防线,做的事比任何一个留在联盟里的门派都多。
吴言将一个瓷瓶推过去:“这是改良过的清心散,加了雪莲绒,对魔气侵染效果更好。”
她又拿出几张阵盘:“这是新制的预警阵,埋在河岸沿线,魔气浓度超限时会发出警示,比之前的灵敏三倍。”
闻良接过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在鼻尖轻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药香……你加了‘凝露草’?这东西极难培育,你竟有存货。”
“我花钱买的。”吴言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护符上——那是玄元宗的信物,边缘已经被魔气侵蚀得发黑:“你们的护心丹快用完了吧?我让人从纵横谷调了一批,明日就到。”
现在很乱,可越乱她们的聚宝盆小店赚钱就越多,所以现在的钱算是源源不断。
闻良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近一个月仙门百家的动向记录。青云宗和凌霄阁为了抢一处灵脉打起来了,万药门闭门不出,听说在偷偷炼制禁术。
最麻烦的是太学宫,简立借着‘整顿联盟’的名义,吞并了三个小门派的地盘,现在正盯着西部的矿脉。”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阿澈在天机阁快撑不住了,最后公孙欢退出了,大家又不情愿,求着天机阁复出,现在天机阁还没有给结果。天机阁没有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
吴言抬眸看向闻良,“你们守在这里太辛苦,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闻良摇摇头,眼中却有暖意:“当初退出联盟,不少人说玄元宗傻,放着安稳日子不过来啃硬骨头。但每次看到村民能安稳睡个觉,就觉得值。”
他看向远处正在巡逻的弟子,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只是可惜了阿澈,她是真心想让联盟不散的。”
吴言望着跳动的篝火,轻声道:“联盟散了,但做事的人还在。咱们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即可,剩下的,交给天意。”
闻良拿起一颗清心散,对着月光看了看,忽然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明日我让人把魔气样本送过去,你之前说的那个‘净化阵改良方案’,或许能在这些样本上试试。”
篝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篷布上。
听到魔气二字,吴言轻轻一笑,说起来,她还送给小魔们一份礼物,不知他们喜欢与否。
……
仙门百家会盟彻底溃散,是从天宁刀宗掌门摔碎令牌开始的。
那日清晨,雾气还没散,天宁刀宗掌门站在会盟台中央,看着台下吵作一团的各路人马——
青云宗指责仙乐宗私藏了探查到的魔气坐标,争得面红耳赤。
而昨天刚加入的几个小门派,则围着登记台哭闹,说自己门派的弟子在巡逻时被“自己人”误伤,却没人管。
他突然举起手中的掌门令牌,那令牌是用雷击木做的,刻着天宁刀宗的云纹,是他执掌门派三十年的信物。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将令牌砸在石阶上。
“啪”的一声脆响,令牌裂成了三瓣。
“这盟,我不参了。”
他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在每个人耳边:“天宁刀宗虽小,却也知道‘同心’二字怎么写。
如今这般,你防我我防你,昨天丢了三张传讯符都要搜遍各门派的帐篷,再待下去,不等魔渊打过来,咱们自己就先耗死了。”
他弯腰捡起一块令牌碎片,对着台下抱拳道:“诸位自便,天宁刀宗回去守着自家山门,至少能护得一方百姓平安。”
说完,他带着弟子转身就走,背影在晨雾中越变越小。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
“天宁刀宗说得对!这破盟谁爱待谁待!”
一个小门派的掌门猛地一拍桌子:“昨天我派弟子去借药,结果被说成是想偷丹方,这气我受够了!”
他也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告辞!”
“我们也走!”
“算我一个!”
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的人站了起来。
有的门派早就憋着气,只是没敢先开口;有的是觉得再留下来只会被更大的门派吞并,不如趁早脱身;还有的,是真的对这无休止的猜忌和内斗感到了绝望。
许容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放肆!谁再敢提退出,就是与整个仙门为敌!”
可他的威胁没起作用,反而有人冷笑:“许掌门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这仙门,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谁想玩啊。”
许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而在魔渊边缘的暗堡里,几个身影正透过水镜看着这一幕,发出低低的笑声。
“看来,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散了。”
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红光,“等他们互相耗得差不多,咱们再出兵,这人间,就是咱们的了。”
另一个人把玩着手中的骨笛,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别急,让他们再闹大点。到时候连收拾残局的力气都没有。”
“那几个还在西部守着的怎么办?玄元宗好像有点碍事。”
“碍事?”为首的黑衣人笑了,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那就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