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妃浑身发寒。
褚凛告诉她的隐情、儿媳之死、幼子之死……
连贤妃都如此提醒了,连外人都看得穿他们之间存在的罅隙。
宁贵妃全然不清楚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走出虞心宫的。
景佑帝最厌恶后宫嫔妃争执,她什么都没落到,隐隐约约的真相,那么伤人。
“本宫……本宫是不是要疯了……”
宁贵妃禁足在殿宇内,她满面怆然地凝向门外,无力踏出,对着跪立在旁的掌事宫女如是说。
她碎碎的念着“阿凛”、“文景”。
想来贤妃这女人心如明镜似的,一直在望他们母子间、兄弟间的笑话。
总有呜咽断断续续、不舍昼夜……
*
小寒后,言攸回宫。
“楚尚仪、陈典籍。”
楚繁上下端详起她,见她浑身利索,头上也没留疤,着实安心了些。
“你伤病初愈,岁末的考核还能应付吗?”陈典籍正色问她。
岁末考核?
若不是陈兆在此提醒,言攸差些就忘记了。
她虽是受举荐入宫任职,可正五品下的女官俱是要考核的。
言攸道:“微职出宫修养时……是不是已经错过集中考核的期日了?”
尚仪局司籍女史,考查文书掌录。
楚繁淡笑:“你是事出有因,已经报给尚宫局了,再给你留些时日,好生准备吧。”
“是,谢二位大人。”言攸颔首。
回寝居途中,言攸与褚洄不期而遇。
当真是不期而遇吗?每一次都这样巧。
言攸看着他笑吟吟的眼目,同样回之以笑靥,少年人衣上绣银,添附了几分贵气,貌若好女,醉玉颓山。
“殿下,外面好冻人的。”她走过去,才发觉他简直是一日一个身量,个子抽条不是一般的快,和她将要平视了。
他是树木吗?
言攸有疑,禁不住盯向他脚下,地面平平当当的,也不见得是雪覆盖了什么台阶。
褚洄察觉到她的注目,微微向后退了点,袍角沾雪点脏。
他端得天真明媚,让人禁不住心生亲近与怜爱,“阿嫽姐,我等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褚昭说什么好消息,她尚要思量思量,然后褚洄一向对她实诚又热切,言攸不疑有他,真心实意笑问:“是关于殿下的吗?”
褚洄忽怔,不想此时她都先想着自己,胸膛几寸暖融融的熨帖,他分不清,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不是褚洄落了好处?
言攸目光深下,等他解释。
褚洄笑意不减,说话时雾气缭绕在唇齿旁,朦朦胧胧,“阿嫽姐,七哥被吓死了。”
单单是这一件事吗?言攸反应不及,她该装出极其惊愕的神情吗?
那人,是她活生生用了药物越治越疯,又裁了长布把他踩在脚底勒死的。
假若褚洄知道他面前站着的是怎样一个人,他还能笑得出来吗?还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吗?
这是一个沾了满手鲜血才安安稳稳站到他身边的人。
太多人诅咒她要堕入三恶道,坠进地狱。
褚洄伸手晃晃,来回隔断她的视线,言攸终于凝眸,“殿下,怎么了?”
“阿嫽姐,你方才走神了,是听到七哥的死讯惊到了吗?”
她垂下头去了,若有似无地叹惋:“我……只是没想到,七皇子那样的人竟然会是这么一个死法。被吓死……啊,我回宫后还一直未听别人提起其中的蹊跷,他为什么会被吓死?太古怪了些。”
褚洄长视她乌色的发顶,用手扫开杂乱的雪沫,蹙眉问:“那阿嫽姐怕吗?怕不怕死人呐?”
“为什么问我怕不怕?”言攸一动未动。
他说:“因为七哥就是在皇陵里见了鬼,成日里担惊受怕,最终无奈之下选择了上吊自尽。”
听到宫中都如此传,言攸心下稳妥。
“阿嫽姐,你不要怕七哥,七哥的鬼魂不会说话,不会吓人。”褚洄轻凑上前,几乎咬着她耳朵如是说。
那皇陵里负责守陵的有好多曾经是他母妃殿中的宫人和嬷嬷。
他们的嘴闭得死死的,是疯癫自缢就是疯癫自缢,白白的死去,什么都查不出来。
言攸突然道:“死人啊,没什么好怕的,鬼也是。七皇子吓不到人,可是一死,伤透了贵妃娘娘的心。”
褚洄若有所思。
他凝视的目光满是探究。
“那贵妃娘娘会因为忧思过度而疯掉吗?”
他在向她索求一个答案。
可是言攸淡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人要疯还是没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殿下也不是不知道久居深宫的这些人,他们的心可和外头的百姓不同。”
褚洄半垂眼,盖住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惋惜之色。
又想,宁贵妃若是当真也疯了,势必要闹出不小的动静,惹得满宫惶惶。
言攸不愿再与他深谈,猜了个七七八八,或许褚洄是清楚的。
褚洄本来就不是面上看见的这样单纯啊。
他主动向她坦言:“阿嫽姐是知道的吧?当初我母妃的事情,她死之后,许多知情的宫人、还有贴身侍奉的宫女阿姐,都被发落去了皇陵。要不是因为母妃,他们不会受那么多年的苦,经历了那些难,他们早知道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才能保命。”
言攸手指轻轻抵上唇瓣,示意噤声。
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说。
只要不是互相残杀,她无需知道那些真相的。
那样她还能相信,这深墙下还有一些真。
褚洄与她并行,到了不该逾越的地方,他才好一番拜别。
“阿嫽姐,很快就是年节了,我给你准备了年节礼,一定要找我来取。”
言攸站在清凌凌的碎雪中,展容道:“那我也该考虑一下如何回礼。”
“我先回兰馨宫了,不然要让德妃娘娘不虞了。”
“殿下慢走。”
……
褚洄方回了兰馨宫,也不顾什么寒冷与否,脱了鞋袜。
少年人面色赧然,想到方才言攸看他脚边狐疑的眼神……
要是阿嫽姐知道,会说他幼稚的吧。
秋深叩门在外禀告:“殿下,您休整好了吗?陛下来了,德妃娘娘唤您赶快过去。”
他的父皇,多少年了没见到过几面的天子,竟到兰馨宫来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