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中忽然闪过在裴家大院里,自己浸得肿烂的尸体,闪过眼前人对她的遭遇视若无睹的伪君子模样,还有少年白头的自己对着镜子有了死志的那一抹笑。
“你笑什么。”陆乔潇皱着眉头,眼前男人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了起来,雪白的脖颈上咕噜咕噜冒着鲜血,让人看了只觉心底发寒。
这人彻底没救了。
陆乔潇有了心底的这个判断,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指缝间的寒芒尽显。
裴瑾轩此人,性格高傲,也绝不愿意将脆弱的一面展现于人前。
像现在面前这个涕泗横流时而笑时而忧的状态,她两世也才只见过这么一次。
就算朝堂上的事再烦忧,裴瑾轩也从来不会多将苦和难说于人前。
表露给他人的,永远都是一副得心应手、轻轻松松的模样。
给他个痛快吧——也算是全了这两世的纠葛。
她死后在青城山飘荡时,想过一百种裴瑾轩的死法,想过她要怎样手刃仇人才足够痛快。
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了,她这一世如此幸福,看着与她截然相反的人如同落水狗一般在她眼前时,好像又觉得没多大意思了。
给他个痛快。
陆乔潇拿着刀的手高高抬起,正欲落下——
一阵腥气热风扑面而来,眼前只留下一道血色的残影,随即耳边响起倒地的闷声。
陆乔潇冷冷望着地上抽搐着、颈间鲜血直流的男人,她没有蹲下,就那样俯视着他,像他静立在湖边,面无表情望着她的尸体被人捞走一般。
“潇潇,对……对…不起…”裴瑾轩声音细若蚊蝇,眼含血泪。
陆乔潇抿了抿唇,道:“在我自己体会这一遭以前,我原也不信人会有来生。”
“幸得老天眷顾,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让我弥补前世的遗憾。”
“如有来生,我们不会再见了。”她唇角勾了勾。
不合适的人,还是再也不见为好,否则只会庸人自扰。
裴瑾轩瞪大了眼,血色的瞳孔在红烛的微光下可怖又凄凉,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唇,头一歪,身体再也不动。
这时,门突然被破开,陆乔潇偏头看去,眉眼不自觉松懈了下来。
男人清冷俊逸的脸上打了一束月光,将冷峻的五官柔和了三分,昔日瞧着冷情不动声色的眼眸此刻莫名添了几分艳,她身上那阵压抑已久的燥以心脏为起点,向四处扩散蔓延。
“阿珩......新春快乐。”她声音蓦地软了下来,许是因为一夜没睡,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而身体又接连中了迷药,还被下了烈性药的酒。
此前她一直靠着意志力在支撑,在那争分夺秒的紧张情况下,竟也不觉身体燥热。
但当她望见沈昱珩的那一刹,也不知怎的,腿顷刻便软了,身上的那些燥意不自觉被勾带了出来,意识也逐渐迷迷糊糊。
沈昱珩呼吸一滞,冲上前将她接住,打横抱在怀里,他只消看一眼怀中人脸上的红晕,便知是怎么回事。
男人目光触及到地上那摊尸体时,溢出要杀人的寒意,“扔出去,喂狗。”
在回程的路上,沈昱珩紧紧握着姑娘的小手,任由麻绳勒出来的血痕映在月白的袍子上,犹如袖口上绽开的红梅。
望着怀中人痛苦又极力克制的神色,他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麻绳缚过一道,疼得他钻心,疼得他窒息。
若是他能来得早一点,她便不会受这样的苦。
沈昱珩小心翼翼将陆乔潇颈处的扣子解开一二,让她能身子清爽些,唯恐她冷到,又解下自己的大耄将易受风处都盖住。这一切都做完了,沈昱珩脑海中才响起方才在院里时,依稀听到的话语:
“幸得老天眷顾,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让我弥补前世的遗憾。”
她说,重活一次的机会,前世的遗憾?
重活一次?前世遗憾?是什么遗憾?
沈昱珩心中有好多疑问,可在他目光流及怀中人儿时,那些疑问又都远远散开,跟化了似的。
无论世间情况作何变化,他只知道,她还是那个陆乔潇,是他的心上人,他心中的一弯明月.
他曾嫉妒裴瑾轩不珍惜眼前人,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但现在,明月依旧是她,
他是她的,他们有着最紧密的亲密关系,她唤他夫君,也时而喊他的小字。
想到此处,沈昱珩攥着陆乔潇的手更紧了些,他心里头涌上一阵温热的满足,昨日找不见她的戾气和随时要发作的脾气在此刻消失殆尽,“卿之,快到家了。”
他用袖口揩掉姑娘额角的汗,又轻轻描画着她的眉眼。
回到相府,萧弥已被秘密请了回来,一诊脉,便面露为难地道:“大人,夫人中的这药,是黑市流出来的烈性药,寻常药物可缓解一二,却不可根本上解决问题。”
“大人与夫人是夫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情于理,小人先告退了。”说罢,萧弥便红着脸退了下去。
沈昱珩眉眼一沉,有些无奈地望着卧榻上撒泼打滚喊要的那人,犹豫的原因很简单:他不愿在她意识不清的时候与她在一起,更何况,吃得还是裴瑾轩那混蛋下的药。
屏退了四周,沈昱珩将她身上的衣物尽数解开,抱去了烧好热水的木桶里,将她浸在里头。
陆乔潇的眼带着丝媚态的迷离,红唇一张一合:“阿珩,你来了啊,你来了就太好了。”
沈昱珩将自己也收拾干净,与她浸在一个桶里,声音里颇有无奈:“夫君来陪你沐浴。”
陆乔潇听言,是又拍手又欢笑,眼神含笑,眼睛却又湿漉漉的,蒸在热腾腾的白雾里,看得沈昱珩身上发紧。
他心头横生一股子闷气,许是对自己自诩君子却实则控制不了自己欲望的生气。
思量片刻,倏尔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她身上,男人有些委屈地道:“何故与裴瑾轩那东西还有那些废话,这种人就该一剑捅穿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