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陈郎中.....”唐清欢吩咐身旁的各位长老,自己却蹲下来扶着梅公的身体。
周员外第一个颔首应了,转身走向门外,招呼了茶商会的马车,急急向陈氏医馆奔去。
此刻的梅公面如金纸,唇色发紫,呼吸急促得让人听了难受。
唐清欢抬头瞧见陈长老,急切道:“陈长老.....快!先将梅公抬进小室!”
陈长老颔首应下,招呼了身侧几位长老,七手八脚将梅公抬入梅公小室,小心翼翼将其放在乌木榻上。
这时,林傅盛刚好进来,询问身边观看之人,知晓是梅公忽然晕倒,又见茶商会众人惶惑不安,神态自若走向唐清欢,低声对她道:“你在此主持大局,我进去看看。”
唐清欢抬头见是林傅盛,心中焦虑的心,有了一丝安稳,便点头道:“你去看看梅公吧!我来安置外面。”
待林傅盛入内后,她转身面对惶然的茶商们,透着镇定道:“各位不必惊慌,税银既已核对完毕,便请各位先回。行首老人家许是近日操劳过度,自有郎中来看。若有消息,商会必会及时告知。”
她用平稳的语调,安抚这些茶商们。渐渐这些人便安定下来,随着低声的议论,人群陆续散去。
大概半炷香,陈郎中随陈长老到了茶商会。
他走进梅公小室,捻着胡须把脉,期间眉头皱紧。须臾,他收回搭在梅公腕上的手,缓缓摇头:“痰浊闭窍,元气耗竭.......这是肺痨的症状。老人家平日是否常有咳嗽、低热、盗汗之症?”
旁边一位跟随梅公多年的小厮,红着眼圈点头:“是......是有一年多余,总是说没事,不肯好好吃药歇着.....”
陈朗中叹了口气:“油尽灯枯,非一日之寒。如今邪热亢盛,直犯心包,方才那是厥脱之象......”
小厮急切问道:“可有救法.....郎中一定要救救我家主人。”
陈朗中摇头,又神色凝重道:“病入膏肓....哎!且先用人参附汤吊住一口气,若今夜能醒过来,你们赶紧交待一些话吧!顶多四五日准备后事........”
此言一出,茶商会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老面色沉重。
他们知道梅公这病,是为茶商会操劳所致。如今新法初定,百事待兴,行首若倒下了,这担子该由谁来接?
唐清欢遣散了这些人,和着林傅盛与小厮,一起乘坐马车送梅公回梅府。
及至深夜,梅公果然悠悠转醒。他眼中混沌褪去,显出异样的清明,环视床前他的夫人和唐清欢、林傅盛,用清晰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的时辰到了.....茶商会不可一日无主。”
梅公老夫人道:“老爷,你有话尽管说.....我们听着。”她边说边抽泣着。
梅公将目光转向唐清欢,异常坚定的盯着她,缓缓道:“新税制初行,看似顺畅,内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心存疑虑。日子越久越会出问题......接下来须得有一个既懂茶行深浅,又得官府信任,更能让茶商户真心信服的人来掌舵。”
梅老夫人寻着梅公的视线,与唐清欢对视,心中一片明白。如今茶行里,符合这三点的,也只有唐清欢一人了。
“老爷,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明日即代表你去茶商会,替你推荐唐小娘子为行首。”
梅公听梅老夫人如此说,颔首闭眼睡了过去。
“老夫人,我与相公就先行回去,我见梅公甚是疲惫,就有劳你好生照顾了。”
梅老夫人颔首,吩咐小厮送走他俩。
第二日一早,梅老夫人一身素衣,端庄贵气迈步入了茶商会。
她吩咐小厮,将茶商会各位长老都召集到小室。
“老夫人,你是说梅公推荐唐清欢做行首?”
“是的,这是梅公的意思......”梅老夫人见各位议论纷纷,又沉着气道:“老爷今早嘱咐我,告诉各位......说历来茶商会没有女子掌会的先例。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唐清欢的能力、胸襟、眼光,你们都看见了。唯有她,能带着咱们卫城茶行走下去。他还说,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景王是不会同意的........”
在座的长老,见梅老夫人眼神异常坚定,深知这是梅公的意思。毕竟都是跟随梅公多年的老人,间接也透露了云京景王的意思。
在座各位长老心中明白,纷纷点头应下。
下午,梅公病危的消息不仅在茶商会传开,就连卫城大大小小的茶铺、茶坊也是消息满布。
故那些茶商们纷纷赶到茶商会,长老们见不能堂而皇之的安抚,便干脆在茶商会一处宽敞之地,将他们聚集起来,将唐清欢任新行首的事情说明开来。
说话的是资历最老的李长老,他开门见山道:“行首梅公病危,茶商会不可群龙无首。既然各位到此,便是听了昨日的传言,也对茶商会未来发展想做些了解,那今日便将继任行首之人告知各位。”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甚是对下一任行首表示好奇。
李长老与两侧几位长老交换了眼色,沉声道:“我等与行首商议过,也得了京中景王的示意。如今有一人,于新税制推行居功至伟,深谙茶务,更得官家看重,茶商户亦多感念其恩。我等一致认为,由她接任行首,最为合适。”
他略一停顿,目光投向远处站着的唐清欢道:“便是副行首唐清欢,由她升为行首,这历练副行首以来,为茶商会做出不少事,故年轻有为,正是志向远大之人。”
茶商会内霎时一静,随即又是低声细语交互商量之声。
罗姓茶商猛地站起,脸涨得通红道:“李长老!此议荒谬!茶商会自创立以来,何曾有过女子掌会的先例?行首之位,关乎一城茶业体统,岂能交由一妇人?此事违背会制,我第一个不服!”
“罗老板说得是!”一些茶商同意他的说法,毕竟哪个男子想让女子顶天。
这时,下面的茶商周老板也附和道:“唐小娘子虽于新法有功,但行首担子,非是计税纳税细小事件所能。这其中须有本事调和各方,应对官场,裁决茶商之间的纠纷,乃至与各地茶帮打交道,岂是一介女流所能胜任?岂不令同行耻笑?”
附和之声渐起,多是些平日与罗老板交好的茶商。还有些是自家生意颇大,打心底瞧不起唐清欢的大商户。
唐清欢听他们如此排斥她,依然神色平静,站着不动,等茶商会各位长老替她周旋。
这番反对,是她早预料的。长老们此刻推举她,既是梅公病危嘱托,亦是梅公的深谋远虑。唯有将她推上这个位置,才能确保新税制不被反扑,茶行革新之路能继续走下去,毕竟有景王做托底,要是换了他人,先不说这新税能否继续,茶商能否合理避税,单是这茶商会内部也是乱成一锅粥。
梅公此举是对她个人的信任,于她而言是沉甸甸的责任。
这时,李长老继续道:“罗老板,你说得是,不过.....这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高位者须德行兼备,那卫城疫症之际,是谁先捐赠银子,是谁不顾自己安危煮药茶于病患?”
李长老话语一出,以罗老板为首的,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各位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唐清欢身上,她见时机已到,不卑不亢的开口道。
“谢过长老们抬爱,各位掌柜质疑,皆在情理之中。女子出任行首一职,确为前所未有。但请问各位掌柜的,执掌茶商会,首要之务为何?是恪守陈规,拘泥于男女之别?还是锐意进取,带领卫城茶行繁荣兴旺,让各位掌柜的生意越发红火,让茶农茶工都能吃饱穿暖?”
她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此刻无人与她对薄。
“既然后者才是根本,那么当选之人,便不应看其是男是女,而应看其是否有此能力,是否有此功绩,是否曾实实在在为卫城茶行做过有益之事!”
罗老板冷哼一声道:“唐小娘子巧言善辩,我是早有耳闻!但行首之位,非是儿戏!空口白话,何以服众?”
“罗老板要凭据?”唐清欢神色一肃质问道。
“好,我便与各位掌柜细说一番!”
“其一,旧行首钱某偷税一案,是谁洞察先机,搜集证据,最终铲除蠹虫,还茶行清明?若非此事,我卫城茶行早已声名扫地,税赋翻涨,为何出事当日,诸位不与今日一般与税官计较?”
罗老板面色一变,想反驳却又噎住。那旧行首钱长老案发,确实牵连甚广,若非唐清欢出手利落,他们这些大商户难免不被波及。
“其二,新税制分品计税之策,出自谁手?是谁不眠不休,核算历年数据,厘定各级税率,既让中小茶商得以喘息,又让高端茶商税赋稳定。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实则与卫城茶业息息相关,甚至能在大盛各地茶行,有我卫城茶商一席之地。率先提出税赋分品降税,为卫城得一好名声,卫城茶路更加开阔,做人呢.....应该深谋远虑一些。”
唐清欢说完,罗老板等人眼神闪烁,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们心底都清楚,新税制虽让他们多缴了税,却也给了他们商路更加长远的保障,更免去了日后被官府清查的隐患。
唐清欢见他们不语,又道:“其三自清欢茶铺于码头支摊卖茶开始,又至创立自家茶坊,再至南北各地开设分号,一路行来,所经所历,所作所为,皆记录在册!”
她自袖中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递给李长老:“此乃我丈夫林傅盛,为我整理之历年经营实录。从三文一碗的橘皮茶,到销往北地的沁香酥饼,其间如何选料、制茶、定价、开拓商路、应对危机、周旋官非,皆记载详实。敢问在座各位,谁曾白手起家,数年之内做到如此规模?谁又曾将自家研发的茶饼,得皇上恩赐御名,又卖入幽州边城?”
李长老将册子传下去,几位长老接过速速翻阅一番,上面条理清晰地记录着每一笔重大生意、每一次关键抉择,甚至还有与各地商人打交道的纪要、应对官府查验的心得。字迹工整,事无巨细,赫然是一部鲜活的商战实录!商会中不少原本中立的商户,面露欣赏钦佩之情。
唐清欢环视众人,待他们将册子送回她手中,她又用坚定的目光看向罗老板他们,朗声道:“行首之位,当论功而居,凭能力上任!而非论男女之别,资历深浅!我今日在此,非乞求各位认可,而是以过往实绩证明,我有此能力担此重任!若各位掌柜能举出另一人,于茶商会有功劳、有见识、有能力,皆在我之上,我绝无二话,立刻退让!”
她顿了顿,见无人在此辩驳,又带着沉稳的语气道:“若举不出,只因我是女子便横加阻挠......那诸位所虑的,恐怕并非茶行前程,而只是一己私心与颜面罢了!试问,此举对得起病榻上的梅公?对得起力推新制的梅公?对得起卫城内外数千倚靠茶业谋生的同行吗?若真如我所言,唐清欢定然不服......”
一连数问,掷地有声,让罗老板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此刻的周老板,再也不像先前那般,帮着罗老板抵制唐清欢,他低头盯着地上,躲开唐清欢的眼色,一言不发。
李长老与其他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露出了悦色道:“说得好!行首之位,自当论功绩、论能力、论德行!既然无人能举出比唐小娘子功绩更高、能力更强者,老夫宣布..........”
李长老故意停了一番,想再次给那些想要反驳之人机会,见无人再有异议,便坚定道:“自此之后,唐小娘子便是我卫城茶商会新任行首!谁敢不服,便是与整个卫城茶行为敌!”
这话一出,无人反对,李长老吩咐小厮,将茶商会行首的印鉴拿出来,须臾,小厮将印鉴拿出,李长老郑重的将此物递交给唐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