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在清欢茶坊前——“吱呀”一声停稳,车帘“唰”地被掀开,一个娇俏的身影如一团跳跃的火焰般急急跃下车来。正是知府千金——沈知微。
她顾不上整理微乱的裙裾,一路提着裙摆疾步如飞一路敞着嗓子喊道:“唐清欢......唐清欢....”
不多时,便立在清欢茶坊门口。也就在唐清欢这里,才显露活泼无疑。见她如此,茶坊茶客窃窃私语,不知是哪家不懂礼仪的小姐。
唐清欢连忙上前握住沈知微的手,笑意盈盈道:“我瞧是哪家的活蹦兔子呢?来得正是时候..”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换手挽住沈知微的手臂,引着她往茶坊内侧,摆放新到茶饼的木桌走去。
她正满心欢喜地跟着唐清欢,才入桌前,这一抬头见是黄云轩,一脸悦色垮了下来。
黄云轩转头不瞧她,心里嘀咕这知府怎生出如此不知礼数,毛毛躁躁的姑娘?这般性子,以后怕是难寻到称心的好婆家。
沈知微将最上层的茶饼捻了一块,见色泽光润,闻着香气醇厚,连声道:“呀!这香气....这是上好的雪顶银尖呀!清欢姐,你从何处入手的这等好货?”
唐清欢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目光轻轻落在了旁边的黄云轩身上。沈知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是他带来的。
“龙团....”唐清欢适时地开口,声音清亮地招呼着身后的龙团,“你将这些茶饼好生收存起来。先取一两,拿到后院仔细煎煮了,稍后端出来请诸位茶客都尝尝鲜,品评品评。”
“好嘞,掌柜的!”龙团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茶货,转身穿过忙碌的堂前,走向后院。
唐清欢转回身,脸上挂着化解尴尬的笑容,对黄云轩和沈知微道:“黄公子,知微,我们也别干站着,到这边坐会儿,稍等片刻,茶汤煎好便能品鉴了。”她引着两人在一楼敞亮的角落入座。
三人落座,周围的茶客低声谈笑,只有他们这一桌竟无人开口。
黄云轩打破寂静,目光盯着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寻人耐味的浅笑,慢悠悠地开口道:“沈小姐这般年纪,怕是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吧?不知知府大人可曾为掌上明珠物色了哪家的青年才俊?”
本来还寂静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沈知微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杏眼圆睁,眼看就要发作。
唐清欢连忙替她回道:“黄公子说笑了,沈小姐还小,知府素来疼爱她,哪里舍得这么早就把宝贝闺女嫁出去?总要多留两年承欢膝下的.......”这柔声的话语,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沈知微本就看不上这黄云轩,被他这么一说,猛地起身,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厉声道:“我的事,要你管?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娶本小姐?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没门儿!”她这话如同惊雷,引得周围的茶客都纷纷侧目望来。
唐清欢见她如此说,赶紧也跟着站起来,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知微!休得胡言!”
“沈小姐,怕是想多了。我家世代娶妇,讲究的是温婉贤淑,知书达理。似这般高门大嗓,行事莽撞的女子,断然入不了我黄家的门楣。”黄云轩边说边蔑视沈知微。
唐清欢见气氛尴尬,怕再如此说下去,惹怒了黄云轩,毕竟沈知微不知道他是王爷。她故意唤来茗酥,让她取些酥饼、茶饮来,又岔开话题,询问二人想点些什么?这才将尴尬的气氛化解了。
不多一会儿,龙团将煎煮好的茶汤端了出来。茶香的醇厚引来了在座的茶客,等取了小茶杯,将茶汤分杯后,移至门口柜台处。
龙团在内将分杯茶汤,递于前来品茗的茶客。松烟机灵地跑到门口,热情地招呼着路过的行人:“新到的雪顶银尖!香气正浓!客官进来尝尝鲜,不要钱嘞!”
品尝后的茶客纷纷点头,称赞汤色润泽,香气清冽。
“这香气.....清而不浮,厚而不滞,好气色!唐掌柜的,这茶多少银钱?”一位衣着青色直裰的茶客询问。
“王老爷,不多,也就三两银子一斤。因为便宜,故需一斤起售。”唐清欢用手比出三指,诚恳的介绍。
就在此时,松烟从门外请进一位中年男子。一身料子厚实的直裰,衣襟绣几簇缠枝莲,领口袖口绣着卷草暗纹,布料泛着柔和光,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此人体态丰腴的,藏蓝色直裰被鼓鼓的肚皮撑得紧张。
头戴黑色圆顶毡帽,帽下是一副富态臃肿的圆脸。堆砌的肉脸颊,将眼睛挤成条缝,有股聚财精明的像。下巴蓄三缕短须,打理得油亮,随他走动飘逸,看着有点喜色。
那人迈着沉着的步调,散漫摇晃着入内。眼皮子抬高望前,嘴角上扬撇着,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像是嫌弃茶坊的灰尘。
唐清欢见此人非富即贵,连忙端上一杯茶杯送上前去。
“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不知贵客如何称呼?不如先入内,尝尝小店新到的茶汤。”她谦卑堆着笑意。
那富态中年男子眼皮抬了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乃隔壁巷口锦缎商户周贵礼。”
在南印巷里,若提起周贵礼,街坊邻里没一个不艳羡的。
早年他风餐露宿推着独轮车,跑遍江南收绸缎,如今城里三家铺子日日流水哗哗响。
现在住的宅院,是青砖大院带两进跨院,门房、账房、厨子、老妈子拢共二十来口,光伺候他那几盆珍品牡丹就雇了俩花匠。出门坐藤轿,身上锦绸衫子绣着金线,手上玉指色泽引人。
唐清欢自然听说过这位周老爷的‘威名’,心中更有计较。她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揣着小心奉承道:“原来是南印巷鼎鼎大名的周老爷!恕我眼拙,有失远迎,怠慢了怠慢了!这是小店今日刚到的雪顶银尖新茶,煎煮得正是火候,您赏脸品鉴一二?”
周老爷抬高下颌,眼色垂直瞥着她手中的茶杯,摇头晃脑,冷冷嗤笑道:“雪顶银尖?呵......就你这等门脸的小茶坊,也能有这等货色?怕不是拿些次等货色来糊弄人吧?”
这番傲慢无礼的言辞,终于让一直冷眼旁观的黄云轩憋不住了。将对唐清欢的维护之心,一口泄了出来:“周老爷此言差矣!此茶货真价实,乃是皇家龙泉寺院特供茶园所产,顶顶好的雪顶银尖!周老爷怕是不曾品过如此品级的佳茗,故此心中存疑吧?”他的声音清朗有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茶坊。
这一句彻底激怒了他,那两撇精心打理的八字胡须,被嘴里的一口无形的气吹得直往上翘,配上他那张圆胖的脸,那份因被冒犯而产生的“喜色”感,反而显得更加惟妙惟肖了。
“你.....你说什么?居然说我没见过好货色?你是谁,好大的口气.....”周老爷气得手指哆嗦,指向黄云轩质问道。
黄云轩面不改色,哼的一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抬头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你如此激动,失态至此,不恰恰印证了在下所言非虚么?”
周围的茶客也见他如此傲慢,不加理会,围挤上前,圆圆的身子被撞到一边。
他虽有怒色,见人多势众,也就忍吞下去,冷声道:“哼!你这些不识货的泛客,不过是小茶坊的噱头,这等白毫满披的茶,若真是皇家寺院供品,怎会流到民间?怕是用碎茶沫子仿的,我不与你们抢食,想骗我们这些富人的银子!没门......”
这话一出,原本落座黄云轩身后的沈知微,缓缓起身,移步黄云轩立身之前,冷眼冷色道。
“若是....我作证,此乃实打实的雪顶银尖呢?”
原本准备转身离去的周老爷,此刻转身,见面前的人正是知府之女,迅速转身迎上去,满脸不屑顿然晕开成奉承的笑意。
“我道是谁的声音如此熟悉.....原来是知府千金。不过,沈小姐千万别被这等货色骗了。”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脸色更是冷得发寒,睨视他道:“这家茶坊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所开,你道是笑我愚蠢?再则,这茶刚才我品过,和我父亲书房里的雪顶银尖一模一样!父亲说这是茶商会通过隐秘渠道特供的,物美价廉.....”
唐清欢上前,将表面冷色内在已是怒火中烧的沈知微安抚,又抬头望着周老爷,轻声道:“周老爷平日爱喝什么茶。”
周老爷态度和气多了,道:“我走南闯北惯了,平日喜欢带些江南的宝云茶。”
“若是你常喝江南宝云茶,那茶也是极好的,想来你辨识茶品也是火眼能力。您看看我这茶底,叶脉如银线,泡三次仍有余香,这是雪顶银尖特质,仿品断断做不到。”
唐清欢边说边使眼色,让松烟又端起一杯,向他走去。
周老爷这才礼貌的接过茶杯,缓缓入口。不一会儿,他脸色顿然舒展,点头称道:“果真的是好茶。”
唐清欢又抬手示意松烟,取一些后院囤积的茶饼。指着身旁的黄云轩,又说道:“刚才这位公子,是茶商会梅公侄子,这些茶是他帮我争取的.....故您可以放心,货真价实!”
须臾,松烟取来木盒,在他面前轻轻打开:“这是原茶饼,若是周老爷不信,可派人去茶商会对比一番。”
不等周老爷上前,围观的茶客也是上前,指指点点称道,确实是好茶。
周老爷将圆润的身子撞了上去,将人群推开,抢过他们手中的茶饼,仔细查看,又低下鼻子闻了闻,露出满意的悦色。
“价格公道,货品上乘。我要两斤......福贵取出银钱,入上两斤。”周老爷吩咐小厮后,又上前端了一杯,啜了两口。
其他茶客,见茶商会黄云轩和知府千金作证,纷纷嚷着购入,不多一会儿,这九斤多的茶饼一抢而空。
黄云轩走上前去,面朝唐清欢,用手拂去她肩膀上的灰尘,惬意的露出微笑:“瞧!不用我替你出售,这茶一枪而空。这下回本,加稳赚不赔,合了你家林相公的心意......”
唐清欢退了两步,柔声道:“黄公子说得正是!是我们太小心翼翼了。”
“我说黄公子,你说话就说话,请你不要总是对我家姐姐动手动脚.....人家可是有夫之妇!”沈知微上前靠在唐清欢的肩膀上,睨视黄云轩。
黄云轩露出一副懒得理她的神色,转头向门外走去。
傍晚,林傅盛提了一些新酿的酒,向清欢茶坊走去。恰好碰见唐清欢,两人并肩一路往唐家小院走。
“你是说,今日雪顶银尖一件不留?”
唐清欢侧头面露悦色,点了点头:“正是!一枪而空,一开始那周老爷还质疑,结果他一入手,茶客纷纷抢货。即使我想留住,让黄云轩找销路,这也拦不住呀!”
林傅盛凝思片刻,沉声道:“无妨!这不正是彰显他话语成真吗?接下来,他定会继续为你铺路。”
“只要你接连出售这高端茶,既可赚高利润,又舍去了茶坊的花费,茶饼总是比那茶汤节省时间、人力的。等货源、销路一一打开,入这茶商会只是时间问题。”
唐清欢点点头:“正是!接下来,寻着好时机,我又向他入一些货?”
林傅盛抬手:“等他来找你吧!这样居高之人,见多了迎合他的人,最不喜贴上去的东西。你本就有个性,恰巧是吸引他的关键。做你自己吧!应该不出几日,他便会来找你。”
“你说得正是......不过,他想我入会,怕是为了用人才是,这李斯风流放,帮他游走之人少了。总不能让年事渐高的梅公为他奔波吧!”
“故我才说让你等等,钓鱼者想鱼上钩,总要放上诱人的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