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血腥味与迷烟残留的甜腻气息混合,更添几分诡异。
皇城司的那位小头目,姓赵,面色沉凝如水。
他蹲下身,毫不避讳地仔细检查着那两具被留下的黑衣杀手尸体。
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翻看手掌,查验虎口、指关节,又撕开其肩臂和胸腹处的衣物,查看肌肉纹理和可能存在的旧伤。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头儿,有什么发现?”一名手下低声问道。
赵头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指用力擦过其中一具尸体右手虎口,和食指内侧那层厚厚的老茧,又捏了捏其手臂和背部异常发达匀称的肌肉群。
他再翻开另一具尸体的眼皮,看了看其瞳孔,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具尸体锁骨下方一个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圆形烙印上。
那烙印图案简陋,像是一个简单的太阳纹。
“这茧子…是长年累月练习弓弩和长兵器磨出来的,绝非普通江湖草莽或家丁护院能有的。”赵头目的声音压得极低,“还有这身板,这肌肉…是军中常年操练的味道。还有这个烙印…”
他指了指那个淡淡的太阳纹:“像是某些边军或私兵营里为了识别身份留下的记号,手法很老道,故意做得很模糊。”
手下闻言,脸色微变:“军中的人?沈家竟然能动用军中之人来灭口?这…”
“噤声,不想活了!”
赵头目猛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锐利如鹰,“此事关系重大,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可妄加揣测,更不可对外声张!先把这两具尸体秘密处理掉,清理干净痕迹,就当从没出现过!”
“是!”
手下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若真是军中之人参与刺杀,那牵扯的可能就远不止一个沈家了。
这背后的水,深得可怕。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传来一阵更加嘈杂喧哗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县衙衙役特有的呵斥声。
“让开,都让开!县令大人到!”
“怎么回事,地牢重地,何人敢在此喧哗械斗?”
只见古蔺县令王大人带着县尉,以及一大群手持水火棍和钢刀的衙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王县令官袍都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被急报吵醒,脸上带着惊怒和不安。
县尉则按着腰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狼藉的现场和那群明显不是县衙人员的皇城司人马。
很快,王县令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指挥手下清理现场的赵头目,以及被关在牢里、显然经历了惊魂一刻的纳兰霏等人,还有地上隐约可见的血迹和打斗痕迹。
尤其看到这些人装束后,他脸色一沉,强作镇定地喝道:“你们皇城司越界了吧,竟然敢在县衙大牢杀人!”
赵头目转过身,面对县令,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亮出了一面玄铁腰牌,上面刻着复杂的龙纹和“皇城司巡缉”几个小字。
“王县令,在下皇城司巡缉司副尉,赵乾。”
赵头目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肃杀之气,“奉命追查一桩要案,线索与此间几位人犯有所关联。方才我等巡查至此,恰好撞见一伙歹人欲行刺灭口,已被我司击退,格杀两人,余者遁逃。惊扰之处,还望县令见谅。”
“要案?”
王县令看到那面腰牌,眼皮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变了几变。
他当然知道皇城司说查要案意味着什么。
可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古蔺,还插手这桩案子?
他心里瞬间闪过沈家的叮嘱和眼前皇城司带来的压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干笑两声,试图挽回些场面:“原…原来是皇城司的上差…失敬失敬。只是…此案乃我古蔺县衙主办,涉及苗人越狱、杀伤官差、包庇窝藏等重罪,案情清晰,人证物证俱在…似乎…似乎不劳皇城司费心了吧?而且上差在此…似乎于律制不合?”
赵乾面无表情,语气却强硬了几分:“王县令,皇城司办案,自有章程。此案或许与你县衙所查有所牵连,甚至可能关乎更大案情。在未查明之前,这几名人犯,需由我皇城司接管看押,以确保其安全与口供无误。”
“什么,接管?”
王县令一听就急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这怎么行!赵大人,此乃我地方衙门重犯,岂能轻易交由他人?这…这不符合程序!本官无法向府衙、向朝廷交代。况且,谁知道刚才那些刺客,是不是冲着灭口来的?万一…”
他话里有话,暗示皇城司可能另有所图,甚至可能刚才的刺杀就是他们自导自演。
县尉也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他身后的衙役们也纷纷紧张起来。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赵乾眼神一冷,上前一步,逼近王县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王县令,是在质疑我皇城司的职权?还是…在担心某些人犯落到我们手里,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等奉的是皇命!”
“但凡阻碍办案者,无论官职大小,皇城司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王县令,你要试试吗?”
最后那句话,如同冰锥刺入王县令的心脏,让他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先斩后奏!
这四个字代表着绝对的权力和生杀予夺!
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敢强硬阻拦,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皇城司副尉,真的敢当场将他格杀。
豆大的汗珠从王县令额头滚落。
一边涉及沈家,另一边是皇城司冰冷的刀锋和“先斩后奏”的皇权…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对峙后,王县令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干涩而无力:“下官…下官不敢。既然…既然是上差奉皇命办案…那…那这些人犯,就暂由…暂由上差看管…只是…还请上差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并且…日后若朝廷或府衙问起,还请上差…”
“这是特别逮捕文书,你拿着。”
“至于其他该有的文书,后面自然会补给你。”赵乾打断他的絮叨,冷冷道,“现在,带着你的人,守住地牢外围即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再踏入内牢一步!”
“是…是…”王县令狼狈地擦了擦汗,带着同样心惊胆战的县尉和衙役们,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人守在远处入口。
地牢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却弥漫着比之前更加复杂和紧张的气氛。
皇城司的人迅速接管了内牢的看守,岗哨变得更加严密。
纳兰霏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波澜起伏。
皇城司的强势介入,暂时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却也让她感到了危险。
毕竟她可是听得很清楚,那些杀手可能是军中之人…
这个消息,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沈家的背后,到底站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赵乾走到纳兰霏的牢门前,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纳兰姑娘,安心待着。至少在皇城司手里,你们暂时是安全的。希望你的价值,对得起我们冒的风险。”
说完,他转身离开,安排布防。
纳兰霏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
安全?或许吧。
但她知道,最后剩余的这三两日,能否破解醉魇是其关键。
想到这,她也无心歇息,继续抓紧在墙上刻画计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