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蔺县衙大牢,深藏于地底,终日不见阳光。
阴冷、潮湿、腐臭的气息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污水顺着石壁缓慢渗下,在坑洼的地面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散发着恶臭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嘶喊、痛苦的呻吟,以及狱卒不耐烦的呵斥声。
纳兰霏、夸蚩、阿树、云织、小荷五人被分开关押在相邻的几个狭小囚室里。
精铁栅栏冰冷刺骨,地上只铺着一层薄薄发霉的稻草。
夸蚩戴着沉重的枷锁,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不语。其余人,多少有些焦虑,一直在牢笼来回踱步。
纳兰霏的囚室最为偏僻。
她同样静坐在角落,尽可能远离那污秽的地面。
不过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借着栅栏外过道里那盏昏黄油灯微弱的光芒,她正用一块偷偷藏起的尖锐石片,在相对干燥的墙壁上一点点刻画着复杂的符号和算式。
那是她根据记忆,在推导和完善那汉代驱虫酒方,可能涉及的反应原理和药材配比的最佳区间。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保持理智、对抗绝望的方式。
啪啪——
脚步声响起。
一个狱卒端着几个散发着馊味的破碗走来,将碗从栅栏缝隙塞进来。
“吃饭了,死囚们!”
那饭菜浑浊不堪,几乎与泔水无异。
阿树猛地冲到栅栏前,怒道:“混蛋,你天天就给我们吃这个?”
狱卒嗤笑一声:“有的吃就不错了!还以为自己是少爷小姐呢?呸,能吃就吃,不吃就等着饿死!”
说完,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点都不想在狱中过多停留。
云织看着那碗里的东西,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
即便过去了几天,她始终没有适应。
这吃的东西味道,感觉比自己曾经流浪街头乞讨时吃的还差。
只有纳兰霏却平静地放下石片,走过去,端起碗,仔细地看了看,甚至还闻了一下。
“小姐,别吃那个!”小荷急忙拍打牢笼喊道。
纳兰霏摇摇头,低声道:“必须吃。活下去,才有力气等转机。”
她强迫自己吞咽下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尽管胃里翻江倒海。她知道,在这种地方,体力就是最宝贵的资本。
夸蚩看着她艰难进食的样子,枷锁下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心疼。
但他还是忍了,然后开口问道:“能跟我说说,转机到底在哪吗?”
纳兰霏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好好休息吧,别多想。现在不能说,我怕……”
她眼睛瞥了瞥一侧。
夸蚩会意,知晓可能担心隔墙有耳。
于是他也不再追问,强忍着继续吃狱卒提供的饭食。
……
几个时辰之后。
夜已深了。
牢房里的各种声响渐渐微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痛苦的梦呓。
过道里,两个值夜的狱卒提着灯笼巡过,脚步声渐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寻常老鼠窸窣的响动,从纳兰霏囚室外的墙壁传来。
纳兰霏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条极细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竹管,悄无声息地从栅栏上方的一个通风小孔中探了进来!
一缕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灰色烟雾,正从竹管中缓缓逸出,带着一丝甜腻的异香!
迷烟?
纳兰霏心头巨震。
前世影视剧中看到的画面,竟然会出现在这儿。
她瞬间屏住呼吸,也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
纳兰霏猛地用手肘撞向隔壁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示警。
“唔!”
隔壁的夸蚩立刻惊醒,他也瞬间察觉到了那诡异的甜香。
“不对劲,大家快起来!”夸蚩低吼一声,巨大的声响立刻惊醒了阿树和云织、小荷。
几乎是同时!
过道尽头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似乎是刚才巡夜的狱卒遭到了袭击。
紧接着,几个身手矫健、黑巾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过道中,直扑纳兰霏和夸蚩的囚室。
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是衙门的制式钢刀,而是一种带着弧度的、更适合暗杀和劈砍的短刃。
灭口!
纳兰瞬间明白,沈家终究是等不及所谓的审判程序,要直接在牢里动手,永绝后患。
“纳兰!”
夸蚩暴怒,猛地起身,沉重的枷锁被他抡起,狠狠砸向最先冲到他牢门前的黑衣人。
“哐当!”
巨响在寂静的牢房里回荡。
“什么!”
那黑衣人也没想到夸蚩如此勇猛。
一个躲闪不及,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砸得踉跄后退,但更多的人涌了上来,试图用刀劈开牢门锁头,或者寻找缝隙攻击。
阿树也在另一边怒吼着撞击栅栏,试图吸引注意力,只不过没人理会。
混乱中,纳兰霏冷静地抓起地上那碗馊饭,猛地朝那伸进来的竹管泼去,同时身体紧贴墙壁,最大限度地避开可能存在的攻击角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什么人,胆敢劫狱!!”
一道中气十足的暴喝从牢房入口处炸响。
紧接着是纷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迅速逼近。
只见一队装备精良、身着并非县衙服饰的官差冲了进来。
为首者,是纳兰霏等人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
他目光如电,瞬间看清了牢内情况,厉声下令:“拿下这些刺客,格杀勿论!”
“不好,是皇城司。”
“艹,皇城司怎么来了,情报有误,赶紧撤!”
那些黑衣蒙面人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杀出另一队人马,尤其看清他们身上的服饰后,瞬间明白来的是谁。
他们反应极快,一见事不可为,毫不恋战,立刻扔出几枚烟雾弹。
“噗——”浓密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
待烟雾稍散,那几个黑衣人早如同壁虎般沿着阴暗的角落迅速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地上两具被夸蚩砸伤和与皇城司短暂交手击毙的尸体。
皇城司头目脸色铁青,检查了一下倒地昏迷的狱卒,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纳兰霏等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两具黑衣尸体上。
“清理干净,加强看守!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再接近这几位‘重犯’!”
他冷声吩咐手下,特意加重了“重犯”二字,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纳兰霏。
危机暂时解除。
但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沈家的黑手,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伸进这县衙大牢!若非皇城司的人恰好赶到…
纳兰霏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来。
刚才的惊险让她心跳如鼓,但更让她心寒的是沈家的肆无忌惮。
不过皇城司的确到来,算是进一步让她知晓,自己的猜测没错。转机,的确是到了。
之前在跟小荷了解这个朝代各方面知识时,她就听闻了关于皇城司的各项事情。
按照她的理解,皇城司就类似前世古代的锦衣卫。
属于直接归皇帝管理,刺探情报,保卫皇室的精锐衙门。
所以纳兰霏之前一直好奇,古蔺城发生如此严重的醉魇,就算县令不上报,身在泸州地界的皇城司分布,应当也能获取到一些信息,然后报上去。
可结果却是,外界对醉魇的了解并不多,似乎消息被刻意镇压抹去了。
但她觉得,如果皇城司真是锦衣卫这样的衙门,应当不会如此废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皇城司没有插手协助解决醉魇。可如果他们能收到有人好像有能力解决醉魇的消息,肯定会多家留心,不会让对方轻易出事。
事实上,纳兰霏赌对了。
自己之前高调要跟沈家打赌,包括主动自首,把动静闹那么大,的确让皇城司收到了消息。
纳兰霏微微松了口气。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夸蚩隔着栅栏,目光死死盯着纳兰霏的方向,确认她无恙后,也缓缓坐下。
……
而在牢房之外,古蔺城的夜色中,一个身影匆匆闪入沈府后门。
“废物!”
听完汇报的沈镇南气得砸碎了手中的茶杯,面目狰狞,“皇城司他们怎么会来得那么快?”
一旁的沈皓也跟气愤。
自己好不容易设计,抓到了他们所有人。
爹也难得夸他,这会事情办的还行。于是立马联系那位大人,启动另一个计划,打算把所有关于醉魇消息,相关人,都抹杀。
可现在……最关键的一些人竟然没死。
阴影中,一个富管家模样的人低声道:“老爷息怒。皇城司介入,事情确实麻烦了。看来,只能在规矩内想办法了…或许,该让县令大人那边,加快一下审讯流程了…”
沈镇南眯了眯眼:“那就让他们,尽快认罪。死的不行,就让他们生不如死!”
……
另一边,暖香阁内。
红袖低声向玉娘禀报着大牢内的惊险一幕。
玉娘轻轻抚摸着怀中暖炉,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果然按捺不住了,很好,让他们斗得更狠些。”
“小姐,那我们…”
“等着。”玉娘淡淡道,“保护好我们的‘钥匙’。顺便…让古蔺县令知道,他该站在哪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