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苏绣去谢恩,安阳郡主就亲自到苏家小栈来看望苏缨了,郡主的仪仗和带来的各种礼品排成了行,令人想起前两次苏家小栈这么热闹的时候。
一次,是刘光耀母子来提亲。
二次,是苏缨成为侯一春八夫人之后,回来省亲。
那时候,人们对苏缨是既耻笑又愤怒,而此番,人们都道苏缨好命,能遇上那么宽
仁厚义的好主子。
人们更是对郡主赞不绝口,都说她是个亲民又念旧的人,不愧是当年那个爱民如子的江南王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
“从今往后,逢年过节大日子,只要本宫还拿得出一两银子,都将依照从前的惯例,施银赊粥,与民同乐。”
此言一出,欢声雷动。
美貌、美德、地位、财富,她样样都占尽了,这样十全十美的郡主,百姓怎么能不爱戴?
安阳郡主又命人散了一些碎银铜板,这才款步走进了苏家小栈。
“如玉,等王府修好了,你就搬去和我一起住,好吗?”
安阳郡主笑吟吟的,朝苏缨伸出手。
苏缨没有再坚持说自己是安阳郡主,但也一直躲闪着郡主伸过来想握她的手。
“哎,终究是多年没有见面,都这般生分了呢。”安阳郡主叹着气说道。
“郡主您多心了,姐姐私下里也常念叨郡主对她的好呢,只是她因近来身体抱恙,怕染了病气给郡主就不好了。”
苏绣一边将苏缨拉到一旁,一边甚是乖巧地解释道。
“如玉,你身体看起来太弱了,要多补一补,正好我今日带来的都是补气血的,你一定要听话,多吃点啊?”
安阳郡主看着苏缨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怜惜,直盯到苏缨躲不过去,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她方才满意地笑开去。
“如玉,你还记得吗,对你,我是从不称本宫的,你也不称我郡主,而是唤我安阳,因为我们是同吃同睡的好姐妹。我们以后也还是一切如常,不分彼此,好吗?”
“好姐妹……”苏缨嗫嚅着道。
“对,好姐妹。”安阳郡主看着苏缨的脸,替她拢了拢额前的一缕头发,说道,“你看,这缕头发还是那样不听话,总是梳不拢,你又不喜用头油……对了,拿茶水来。”
安阳郡主笑对苏绣道,“如玉喜欢用茶水抹头发,说茶水服帖又不油腻,还能散发茶香。想必如玉一直都这样吧?”
苏绣怔着,心中暗自嘀咕,以前苏家的日子不好,阿爹也没喝茶的习惯,哪里来的茶水抹头?倒是后来开了苏家小栈,她见过几回苏缨用客人喝剩下的茶水抹头。
如果安阳郡主连这点小习惯都记得,那还真是好姐妹。
“哎,想起往事,总是叫人禁不住唏嘘不已。”安阳郡主又叹了叹。
“如玉,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能告诉我,你是如何逃出王府的吗?我记得,你藏在桌案底下,后来被人搜出来带走了,他们将你带去哪里?我真怕他们也把你吊起来……”
“如玉,那时我其实很想从壁柜里出来,和你一起走的,可我又非常害怕,我不敢。我们说过同生共死永不分离的,可我却做不到。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每每想起,就心痛不已。如玉,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怨恨我?”
苏缨没有回答,而她的脸上变幻莫测。
“姐姐流落到海边,恰巧我阿爹看到了,便收留了她。”
苏绣替苏缨回答,又道,“之前她过的什么好日子我们不知道,但自从姐姐来了我们苏家,我阿爹从未曾让她受过委屈。她很平和,心里,也不会怨恨任何人。”
“那就好。”安阳郡主笑道,“本宫知道你阿爹已经不在了,不然,本宫一定要当面谢他,把如玉照顾得这么好。”
“那倒不必,阿爹对我们每个孩子都一样疼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苏络上来道,“不过,我大姐也十分好奇,郡主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呢?她不会怨恨郡主,但也难免心中惦记。”
“本宫装死,和其他死尸一起被丢在海边任海浪卷走喂鱼,本宫命大,又被海浪冲回来了。这个,在州衙大堂上,本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后来呢?”苏络紧接着追问,“您去了哪里?又在何处落脚?”
安阳郡主将脸一沉:“本宫不想再回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颠沛流离?恐怕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吧?”苏络看了一眼安阳郡主的手,嘲讽道,“我怎么看,也是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日子呀。”
“放肆!”安阳郡主愠怒道,“一介穷书生,也敢对本宫评头论足?若不是看在如玉的面子上,定不饶你!”
“郡主息怒。我阿弟就是好奇心太重,也是自小被我姐姐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苏绣赶忙替苏络解围,“能看到郡主活得好好的,没吃什么苦,姐姐很是欣慰呢。正如郡主您看到姐姐好好的,也感到无比欣慰一样,不是吗?”
“也罢。本宫看到如玉还好好的活着,也就放心了。只是她这身体实在太弱,叫人放心不下。”
“郡主放心,我会照料好姐姐的。”
“如玉有苏帮主照料,本宫自然放心。那本宫就不打扰了。如玉,我会再来看你的。”
安阳郡主起身告辞,又叮嘱了苏缨几句保重身体,临走仍是缓缓抬眼看着云中锦,嘴角泛起浅浅的一笑。
“云中锦,怎么,你还怀疑本宫是假的,也想象戳穿那对蠢货母女一样戳穿本宫?本宫知道,你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本宫,可有看出什么名堂?”
安阳郡主径直朝云中锦问道。
“没有,圣旨已下,没有理由怀疑。”云中锦回道。
“那也就是说,你还是怀疑本宫,只是碍于圣旨已下的缘故?”
“郡主搞错重点了,不是因为圣旨已下,而是,没有理由怀疑。”云中锦不卑不亢回答道。
“你既然口中称我为郡主,那便是认了。我可以这样理解吗?”安阳郡主笑道。
“我认圣旨。”云中锦点头。
安阳郡主冷哼了一声,将云中锦又打量了一番,“你似还有话要说?”
“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向您提起。”
“说来听听。”
“柴片嫂母女假冒郡主,按律当诛。但律法亦有明言,若得事主谅解可免于一死,改判监或流刑。所以,罪与不罪皆在于郡主一言之间,还望郡主念在柴片嫂乃为江南王府旧人的份上,行个方便饶她们不死。”
“刑部来的上差,为罪犯求情,这算不算徇私舞弊?”安阳郡主嗤笑了一声。
“有律法可依,不算徇私舞弊。”云中锦道。
“本宫若是不答应呢?”
“那……”云中锦语结,柴片嫂母女的生或死,取决于安阳郡主的一念之间,她做为执法者,没有任何权力和理由,去勉强安阳郡主放过别人。
“罢了,本宫不逗你啦,答应你便是。本宫决定,放过那母女俩。”
安阳郡主满面含笑,很是大方地一口应允了。
“你说的没错,毕竟柴片嫂也曾在江南王府做过事,从前本宫吃的一粥一饭亦有过她一份功劳。你知道,本宫是个念旧的人,不仅可以谅解,免她母女死罪,还可以出具保书,将她们的监押之苦也一并免了。”
“那就多谢了。”云中锦揖了一礼。
“你先别忙着谢本宫。”安阳郡主扬起下巴瞧着云中锦,说道,“本宫答应你留下了两条人命,你又将如何报答本宫?”
“郡主想要我如何报答?”
“简单。”安阳郡主说道。
“本宫听闻你这位刑部来的女上差,素来以律法为行为准则,本宫今日给了你两条人命,他日若本宫要向你讨回两条人命,你能否法外开恩呢?”
气氛突然凝固。
云中锦向安阳郡主请求的是律法范围内的,而郡主摆明的,他日要她法外开恩,这是她绝对无法应允的。
然而此时若不顺郡主之意,那么郡主有很大可能改变适才的应允,柴片嫂母女必死无疑。
“他日郡主若有需要,我苏绣豁出性命为你赴汤蹈火,行不行?”苏绣深知云中锦为难,上来替她解围。
安阳郡主瞧着苏绣,笑了笑,“可以。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这是我与郡主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云中锦则说道。
“无论如何,我在此先代那母女谢过郡主大恩大德。他日有事他日议,但只在律法允准的范围之内,我当尽力为郡主效力。郡主是个懂法守律之人,我相信不会有需要我法外开恩的那一天。”
云中锦反将了安阳郡主一军。
“好一个他日有事他日议。本宫当然懂法守律,这一点无需你操心。但你仍需好好想一想,欠本宫的人情该怎么还?”
安阳郡主勾唇一笑,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