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鬼使神差地,沈凌波依旧放慢了脚步,示意身后之人留在原地,自己则独身一人悄无声息地循着那温柔的声音靠近。
她越靠近那扇虚掩着的内室门,那声音便越来越清晰,在空旷的养心殿中如同耳语。
“瑶儿,今日是上元节,外面热闹得很。你若是还在……你定会喜欢的。朕还记得那年上元节,你非要一只兔子灯……”
沈凌波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也凝滞了片刻。
瑶儿……云瑶!
她透过门缝,就看见内室里的燕寒背对着门口,站在她从未见过的云瑶巨幅画像前。
墙上挂着的女子画像,虽然因角度关系看不清面容,但那张脸和身形轮廓,她再熟悉不过。
而燕寒的身影,在烛光下也显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些卑微的……眷恋。
然后,沈凌波听到了一句如同利剑般刺穿自己胸腔的一句话:
“朕知道,是朕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可朕心里,从始至终,真正爱过的人,都只有你……朕真的是太爱你了,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云瑶,吾心唯属你一人矣。”
“只有你一个人……”
“云瑶……”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银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沈凌波自认为早已坚如磐石、不会再痛的心脏。
同时还打破了她少女时期珍藏的美梦,人过中年,她才知道,原来那“美梦”,连梦都说不上——那无非是燕寒为她设计的圈套、泡影。
沈凌波忽然觉得喉头紧闭,难以呼吸。
她抬手捂住嘴巴,才抑制住些许情绪,但浑身依旧剧烈地颤抖着,自己仿佛也置身冰窟。
原来所谓的“歇下了”,原来是在这里缅怀自己的白月光。
原来他后来的日渐疏离,后来的冷漠,不是对她厌倦了,不是因为燕熙离世而夫妻隔阂。
燕寒不是天生凉薄,只是他的情深意重,从未给过她沈凌波一分一毫罢了!
她沈凌波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扮演的贤后,千方百计维持的夫妻的体面,都是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
如今她甚至还像个傻子一样,担心他一个人过节心中苦闷,特地跑来“送温暖”……
沈凌波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但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灯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内室的悼念声戛然而止。
燕寒猛地转过身,脸上那罕见的柔情与脆弱消失得无影无踪,瞬间变成了常态——
帝王惯有的冷漠,与隐私被窥破的震怒。
“谁?”
蒙着面纱的沈凌波的身影,就这样尽数落进燕寒的眼中。
燕寒脸色铁青,还带着不自然的僵硬和尴尬。
“谁让你进来的?壬禄呢,他是怎么守着的!”
沈凌波却像是没听见,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幅画像和祭台上。
他浑身冰凉,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燕寒却是如同恼羞成怒般地暴怒起来,他猛地将手中的香烛碾碎:“朕做什么,难道还需要向你禀报吗?”
“向我禀报?”沈凌波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她缓缓抬头,目光凛冽地直直看着燕寒,“祭奠旧情人,臣妾怎配过问?”
她一步步上前,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那精心布置的祭台。
终于,她的怒火与屈辱喷涌而出:“难怪紧闭养心殿的大门,原来是怕别人瞧见你这副深情款款的恶心模样!你对着一个死人倒是情深意重,那我呢?我们沈家呢?我父亲为你鞍前马后,我沈家军为你出生入死,才把你从一个入不了先皇之眼的四皇子扶上龙椅之座……”
“沈凌波!”燕寒爆喝打断沈凌波,额角上青筋暴起,上前走近一步,几步要抬起手来,“注意你的身份,休要再胡言乱语!”
“身份?我的身份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沈凌波冷笑两声,笑声凄厉又麻木,“我只是一个被你利用完就丢在一旁的丑八怪,一个用整个家族为你铺就帝王路,却换不来一丝真心的……蠢货!”
她像是要把积压在心中二十多年的苦楚和愤懑全部发泄出来一般,声音陡然拔高,越说越激动,眼泪混杂着恨意喷溅而出——
“云瑶,这个死人,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心里装着别人,到死都不愿意从了你的假清高,就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二十年了,还要偷偷摸摸祭拜她?那我算什么,我们死去的熙儿又算什么?”
“够了,你给朕闭嘴!”燕寒被她戳中痛处,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中全是偏执,“你不准提她,你更不准侮辱她!”
“我偏要提!”
燕寒的力道大得骇人,让沈凌波痛得脸色发白,却仍不退缩,她嘶声哭喊:
“燕寒,我才是你的妻子、发妻!只有我能陪你走到最后,至于云瑶,她早就死了,而且活着的时候心里也没有你!”
“只有我,我才是曾经真心待你的人……”
“你的真心?”燕寒甩开沈凌波的手,嘴角勾起极其讽刺的弧度,“你的真心,你的真心就是给顾较施压,让他对丽昭仪下手,让朕失去一个孩子吗?你口口声声说熙儿,可你又何尝不是害死别人孩子的——毒妇!”
“毒妇”二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沈凌波脸上。
她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爆发一阵瘆人的惨笑。
“毒妇?好,我承认我沈凌波不是良善之辈。那您呢,陛下?您又忠义仁孝事事周全吗?”
燕寒目光阴森地沉默着,可沈凌波也只是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她将食盒放下,随后转身,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着殿外走去。
燕寒看着那背影,不知是自己,还是沈凌波,竟然有些万念俱灰的被窃感。
沈凌波走出殿外,养心殿的大门在她身后合拢。
殿外,壬禄和丫鬟们噤若寒蝉,跪了一地。
寒风吹起凤袍与面纱,露出遗留着天花后的疤痕。
她抬头望向夜空,忽然觉得这皇宫原来比边关雪原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