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松开裴逸麟的手腕,手指也离开他的脉搏,连同着眉间的“川”字也消散了。
“好、好、好,此乃大好!”府医面露喜色,一连几个好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少爷虽然还有些气虚,但已经没有大碍,如今能醒来说明性命无虞,只需时间静养一段日子后,必能和从前一样生龙活虎!”
此话一出,众人皆心安,裴川更是转身过去掩面而泣。
裴逸麟却伸着手要去够一旁赵明珠悬空的手。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赵明珠心中一暖,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也只是悄悄勾了勾他的小拇指后就立刻松开,佯装无事发生,但嘴角那抹不正常的弧度已经出卖了二人此时的心境。
赵明成和裴川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不想打破两个孩子享受的小美好。
“明珠,我与裴太师去书房议事,你在这里和逸麟说说话吧。”赵明成主动给二人留出空间。
裴川也点头:“如此甚好,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可唤门外的下人。”
跟在众人身后出去的林必安还贼兮兮地吹了下口哨。
就这样,静室褪去了方才被喜悦充斥的喧闹,重归于二人独有的宁静,还带着些莫名的小暧昧。
“你……感觉如何?”赵明珠声音细得像是蚊子飞。心里暗暗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又嫌弃二人间怎么有些小别胜新婚的气氛……
裴逸麟还是躺着,那手一直向前伸,直到完全覆盖在了赵明珠手背上。
赵明珠任由他的手心压着,心中正甜蜜着呢,就听见裴逸麟说:
“我好想你,明珠。”裴逸麟眼眶有点泛红,“我当时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我好懊恼,为什么当初不和你好好告别。”
赵明珠也红了眼眶。但女人似乎天生比男人更感性,一滴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滚下来:“我也很想你,但是我一直相信你会没事,我不信你这么容易就死了。”
她俯下身子,轻轻把脸贴在裴逸麟的胸膛,听着他胸腔内有力跳动着的心脏声。裴逸麟也伸手搂住她。
多想就这样,直到天荒地老,相濡以沫一辈子,再也不要任何事情分类你我二人。
“裴逸麟醒了?”
今日的太阳好得在冬日里极其少见,但这份温暖似乎与养心殿无关,而方才驱散的裴家的乌云,大概也是全部飘移到了皇城上方。
“是,裴家少爷醒了,众多官员得知后,都登门拜访,但裴太师一律不见。除了……除了赵家。”壬禄小心翼翼地汇报着,生怕触怒龙椅上那位主。
“哼!”果然,燕寒一听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赵明成倒是勤快!”
燕寒心里压着股莫名的无名火。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怕一个初生牛徒的毛头小子?他已经给了裴家一个交代了——谢晨决年后问斩,若是他们再不依不饶,裴逸麟又要继续闹得大家都鸡犬不宁,赵明成也要把水搅得更浑……
那就都别活了。
谢晨决这种对于燕寒来说的“不二臣”都可以死,那这些倒反天罡的“乱臣贼子”,有何不可杀!
一个大儒倒下,还会有千百个大儒站起来继续扛着大燕向前走。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燕寒极力如此安慰自己,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
既然安慰是徒劳,那就实际行动。
“宣刑部尚书、决狱司、都察院左都御史觐见。”
“是。”壬禄躬身,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传旨。
不多时,三位重臣鱼贯而入,各个都站在御案前垂手肃立。
不知是不是因为殿内火炉烧得太旺,导致他们额角却隐隐渗出细密的汗珠。或是因为三司会审分明已过,几人却忽然被召见而紧张所致。
燕寒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他们的感受如同被尖锐的刀锋刮过皮肤般刺激。
“河州旧案,”燕寒开口,“当初交由尔等三司会审,朕可是寄予了厚望。”
“臣等定当秉公执法,不负陛下重托!”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却有不明所以的颤抖。
“秉公执法?”燕寒语气有些上扬,“不错。毕竟朕要的是真相大白于天下,是奸佞伏法,是忠良昭雪,是社稷安稳。而谢晨决身为丞相却构陷忠良,致使裴恒这样的稀才含冤惨死河州,此乃国之大耻啊!”
底下三个大臣大气都不敢出,毕竟没人揣测得透陛下的心思。
三司会审已经结束,谢晨决也是顶格处理的死刑,不知陛下还有何不满意。
燕寒继续说道:“尔等审理此案,该问的问,该查的查,该用刑的时候也无需手软。只要能铁证如山,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刑部尚书连忙躬身:“陛下圣明!臣等绝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罪证!”
“嗯。”燕寒微微颔首,端起手边的纯玉瓷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有这样的悟性自然极好,只是朕要提醒你们一句——办案,讲究的是证据确凿,脉络清晰。该查的,要查;不该查的……就不要节外生枝。”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说便会祸从口出。至于有些所谓的‘证据’,若与本案无关,说出来怕是会扰乱朝纲,引发不必要的猜忌与动荡——那便是不该存在的。”燕寒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点,说是敲在御案上,却不如说是敲在了三位大臣的心尖上。
刑部尚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谢士津在袖中轻轻拉了一下。
至于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位人精,他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声不吭。
“臣等必定谨遵陛下圣谕,明察秋毫,秉公断案,只究本案,不涉其他,不留后患!”
“嗯。”燕寒这才满意地靠回龙椅,心中方才的紧迫感有些松懈了,“既然诸位都是明理之人,那就退下吧。”
闻言,三人如蒙大赦,赶紧躬身行礼退着出了养心殿。
殿内,壬禄悄无声息地进来,为燕寒续上热茶。
“壬禄,”燕寒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冰冷如铁,“派人盯紧点。天牢那边,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传出来。”
“奴才明白。”壬禄躬身应道,眼中了然。
其实方才燕寒注意到了刑部尚书与谢士津那点小动作。他心中闪过些讥讽:
刑部尚书或许想说什么?不重要,反正他咽下去了,不像当年的裴恒那样横冲直撞,直到把自己冲得万劫不复。
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也最好不要再有这样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