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温暖，映衬得本就洁白的世间一片银光，驱散了阴霾的同时，也叫这深冬有了点暖意，不再只有萧肃凄凉。
“谢晨决年后问斩……”裴逸麟一边重复着，一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
林必安有点愤懑不平：“哼，几十年的冤案，只死他一个人，不连累宗族，真是便宜他了！”他说完，发现裴逸麟沉默不语，也收起这架势，像个犯错的小孩，“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错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裴逸麟看着林必安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乐了。
这不能说林必安“敏感”或者“怂”，只是在林家，淑德夫人一向教导兄弟俩的就是“病人最大，养病切记伤神”。
“没有，你说得对。只死了谢晨决这个狗贼，实在是便宜他。”裴逸麟说，眼神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浅，“可是该一起死的人，是燕寒。”
林必安眼神一顿。
这细微的变化被裴逸麟敏锐地捕捉到了：“怎么了？”
林必安叹了口气，他娘淑德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和警告又在脑中回荡起来。
打在孩儿身，痛在娘的心。那日在祠堂打完林必安，虽说孙氏是叫他去跪着，但实际上跪了没一炷香的时间，孙氏就抹着眼泪、端着药膏过来扶着林必安回房间上药了。
“娘不怕你闯祸，就怕你闯的祸娘接不住。”
“若不是这块门匾非得传下去不可，我压根不在乎什么诰命不诰命、将军不将军的——娘只要你和小续好好的、好好地活着！失去了你爹爹，娘再不能失去你和小续了！”
“裴家的事情，若是能成……娘当然希望他们成功！可若是不成呢？陛下随意安个‘谋逆’的罪名，这都是要诛九族的呀！这样去了地府，我要如何与列祖列宗交代……”
“安，算娘求你了，别再去管裴家的事情了。”
“这次你抗旨的事情，我把你软禁在家里也算是给全京城、陛下一个态度，让他们知道我们林家，你林必安并非狼子野心之辈，之后的事情若陛下不追究，你也别再提，就当过去了……还有昭霖军和禁军重组的事情，你也千万别插手，只要韩冲还在你麾下，咱就当不知道！”
林必安委屈。
他就是想帮从小到大的情同手足的兄弟，虽说抗旨，但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把他从死人堆里扛了回来，何况韩冲不是已经带着大部队班师了吗？
再说重组昭霖军和禁军……
禁军那帮养尊处优，一年到头干的最大的事情就是陛下阅兵时走两步的活罢了，如何能与跟着他上阵厮杀、杀得敌人片甲不留的昭霖军兄弟相比？还要打乱重组，不说重新培养一批战士，要从耐力开始需要付出多少时间成本——若是能培养出来就罢了，若是个庸才呢？
他还心疼被分去禁军的兄弟们和自己，以后不仅只能打打花架子，他林家还白白给沈知节送了点精兵！
可是不答应，哪个有良心的能看着自己的寡母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几近哀求的模样？
所以林必安没得选，他什么也没说，但是颔首的那两下已经给了淑德夫人一剂定心丸——林必安，习武之人最重诺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逸麟，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了。”这样的行为对林必安来说像是背叛，他有些羞愧地垂下头，“你怪我吧，我认了！”
裴逸麟没什么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他听完却轻轻笑出了声音：“淑德伯母的担忧，是对的。何况我怎么能怪你？要不是你，从河州回来的裴逸麟就是一具尸体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娘……”林必安刚想问，话到嘴边又忽然恍然大悟地咽了回去。
裴逸麟多聪明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看来他知道淑德夫人的顾虑。
“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傻？”裴逸麟调趣道，见林必安开口又要闹腾，赶紧岔开话题到他最关心的事情上，“对了……明珠呢？”
这给裴逸麟问懵了。他在今日翻墙出来之前，真的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养伤，外面的事全靠林续那小子打听。
但林续这个被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毛头小子，如何能找到有用的消息？成日说的无非就是哪家糖铺子偷工减料、用鬼称；哪家小子弹玻璃珠打碎了谁家的窗子被人领着去找爹娘。
“我不知道啊。”林必安懵圈。
“算了，”裴逸麟这才有点嫌弃起了林必安，“看你圆头大耳这样，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饕餮宴。”
丫鬟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可谓是恰到好处。
“少爷不知，您昏迷的日子里，赵大小姐每日都来看您，一来就在您床边坐几个钟头。”丫鬟放下茶壶，给林必安倒上一盏，继续道，“有时候嬷嬷的活她也抢着干：给您擦脸、擦手，还给您读话本。她是奴婢见过最痴情的小姐了——之前那些说喜欢少爷的，一听见少爷昏迷，一个二个都不承认了，只有赵大小姐不离不弃。”
裴逸麟心里暖洋洋的同时，像是有一只羽毛在心尖上轻轻划过。
他沉默不语，却被林必安发现双颊染上些晕粉。
“看来你现在也不想跟我说话了。”林必安起身，“那我也识趣点，不烦你了！”
裴逸麟吃力地抬起手：“别啊……”
林必安不等他说完，颇有些邀功和“还是我懂你”的得瑟感，回头说道：“我去赵家，把你小相好叫过来！”
裴逸麟抬着的手又默默放下。但看见林必安“求夸奖”的眼神，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嗯，知我者，必安也。”
哄小孩似的倒还真管用，林必安屁颠屁颠跑出去，一个翻身又跳上了屋顶。
人影已不见，却闻其声音回荡，“叫你家厨子多做点饭菜，我今晚在你家吃！”
裴家满院子的丫鬟们都捂着嘴笑。
裴逸麟躺在床上，生平第一次有了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