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驿馆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杂着雨水和草药的味道,潮湿的空气都是腥味。
林必安麾下那名年轻将领——校尉韩冲,一身甲胄染着暗红,大步踏入陈大石养伤的厢房。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床上气息奄奄的陈大石和惊魂未定的刘卞,最后落在裴逸麟留下的护卫首领身上。
“刺客身份不明,但手段狠辣,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匪类。”护卫首领声音嘶哑,强撑着伤势汇报,“目标明确,就是要取陈、刘二位性命。若非将军及时赶到……”
韩冲抬手打断他,沉声道:“林帅军令,护人周全,我们责无旁贷。此地已不安全,刺客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他转向陈大石,语气不容置疑,“陈老丈伤势沉重,必须立刻转移至安全之处救治。我已在城中寻得一处隐秘宅院,由我军精锐日夜把守。刘兄弟也需同往。”
陈大石艰难地睁开眼:“裴……裴大人……”
“裴公子已知悉此地变故。”韩冲颔首,声音沉稳,“他正在赶来河州的路上。林帅亦有密令,在他抵达之前,河州城防由我暂代,严查出入,务必揪出‘夜枭’。”
驿馆外,雨势渐小,但阴云依旧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韩冲带来的精兵迅速接管了驿馆防务,一队人马护送着担架上的陈大石和惊惶的刘卞,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深处。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城,在短暂的厮杀后,陷入了更加压抑的、由军队掌控的肃杀之中。
翊坤宫偏殿,死寂得如同坟墓。
云袖蜷缩在锦被里,身体一阵阵发冷,小腹隐隐传来的、从未有过的坠痛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仿佛稍有不慎,腹中那微弱的联系便会彻底断裂。
顾较和那群太医被赶走后,再无人敢进来触霉头,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她一人,孤独和恐惧将她层层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是她的心腹宫女翠儿。
翠儿脸色惨白,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胎药,脚步轻得像猫,走到床前,声音带着哭腔:“娘娘……药煎好了,顾院判亲自盯着煎的,说无论如何,请娘娘用一些……”
云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她想起顾较诊脉时那惊恐的眼神,想起皇后那张隐藏在面纱后、仿佛无处不在的阴冷笑脸。这药真的能安胎吗?
“滚!”她嘶声尖叫,挥手打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泼洒在翠儿手上和昂贵的地毯上,腾起一股苦涩的白气。“滚出去!谁都不许进来!谁都不许碰本宫!”
翠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殿门再次紧闭。
云袖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寝衣。她颤抖着手,轻轻覆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仿佛有个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她该怎么办,谁能救她,谁能救她的孩子?
陛下……陛下!对,只有陛下!
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小腹的坠痛,踉跄着扑到妆台前,抓起一支金簪,狠狠在自己手臂内侧划了一道!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雪白的寝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也带来一种病态的清醒。
“来人!快来人啊!”她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声音凄厉绝望,“本宫……本宫见红了!快传太医!快传陛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要没了!”
凄厉的哭喊穿透紧闭的殿门,在翊坤宫回荡。
殿外守候的宫人太监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奔跑声、撞门声响成一片。片刻后,殿门被撞开,宫人们惊恐地看着云袖手臂染血、脸色惨白如鬼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快!快传太医、传院判、禀报陛下!丽昭仪娘娘不好了!”尖利的呼喊如同丧钟,瞬间撕裂了后宫虚假的平静。
谢府书房,烛火跳跃,映照着谢晨决那张扭曲的脸。
他靠在太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心腹幕僚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江南盐仓昨夜走水,烧毁存盐十万石……”幕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河朔流民冲击府衙,打伤了县令……陇西马匪劫掠官道商队,据说有军械流失……”
谢晨决闭着眼,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神经质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布下的乱局,已经开始发酵。但这些动静,还不足以彻底搅乱朝堂,分散皇帝的注意力。
“加大力度!”他猛地睁开眼,“告诉江南的人,再烧,烧粮仓、烧漕船。河朔的流民,给我煽动起来,冲击州府!陇西的马匪,让他们扮成边军,劫掠军需,我要让整个大燕北方,烽烟四起!”
“相爷,”幕僚欲言又止,“动静太大,万一……”
“没有万一!”谢晨决厉声打断,声音嘶哑,“裴逸麟拿到了人证,林必安敢调兵,太子……太子和他们是一伙的!这是你死我活!不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死的就是我们谢家满门!”他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东宫和赵家那边的钉子有消息了吗?”
幕僚连忙道:“正在加紧探查。裴逸麟与赵明珠确有私会,地点多在城隍庙荒园一带,但行踪诡秘,守卫森严,难以靠近。传递消息的渠道尚未摸清。至于林必安调兵的军令文书,兵部沈侍郎那边,正在想办法。”
“废物!”谢晨决怒骂一声,随即又强压下火气,“继续查!不惜一切代价!尤其是裴逸麟和赵明珠的私情,还有那个云袖!”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不是胎气不稳吗?想办法让这火烧得更旺些,最好让她彻底失去那个孩子,把这盆脏水,给我泼到皇后,或者泼到赵家头上!”
他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后宫这把火,烧得越旺,前朝的水,就越浑!”
城隍庙荒园的断墙下,寒风刺骨。裴逸麟展开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河州暂安,韩冲控城防。谢晨决狗急跳墙,江南河朔陇西,乱象已显,恐有大祸。京中,云袖胎动剧烈,恐生变。
落款是赵明珠惯用的一个隐秘记号。
河州暂时稳住,但陈伯伤势严重。谢晨决果然开始疯狂反扑,竟不惜在各地制造动乱!云袖那边胎动剧烈?是意外,还是谢晨决或者皇后下的手?
他心中警铃大作,荒园极有可能已经暴露了!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他必须立刻赶回河州,亲自护送陈伯和刘卞进京。同时也要将谢晨决在各地制造动乱的证据一并带回,在朝堂之上,给予这老贼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