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城的秋雨,下得又急又冷,打在驿馆斑驳的瓦檐上,噼啪作响,直叫人心慌。
驿馆最深处的厢房内,油灯如豆,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着陈大石那张布满烧痕、此刻却苍白如纸的脸。
他左肩裹着厚厚的白布,暗红的血渍不断淌出,呼吸急促而微弱。刘卞守在床边,脸上混着雨水、泥泞和未干的泪痕,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裴大人的人拼死护着我们……”刘卞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紧紧抓着陈大石冰凉的手,“死了好几个……就为了挡那几支毒镖。陈大哥,你要撑住啊!”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伙蒙面黑衣人突袭了这处看似隐蔽的驿馆。他们身手矫健,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目标明确地直扑陈大石和刘卞的住处。裴逸麟留下的几名护卫都是好手,拼死抵抗,
驿馆内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叫连连,血水混着雨水流了一地。若非护卫舍命相护,陈大石中的就不是肩头的镖伤,而是心口的致命一击了。
“咳……咳咳……”陈大石艰难地咳了几声,牵动伤口,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睛却异常清醒,“是谢老狗的人,是‘夜枭’……”他死死盯着跳跃的灯火,烧毁的半边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们……想灭口……想堵住俺的嘴……”
“砰!”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湿透、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护卫踉跄着冲进来,脸上带着逃出一劫的狂喜:“来了,援兵来了,是林家的人马!”
仿佛响应着他的呼喊,驿馆外,响起兵刃激烈碰撞的声音、战马嘶鸣和敌人惊怒的吼叫。原本围在驿馆外,正准备发起第二轮强攻的“夜枭”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兵悍卒冲得阵脚大乱。
雨幕中,火把连成一片,照亮了雨中林立的刀枪和援兵的战旗。一骑当先,冲入混乱战团的年轻将领,手持长枪,厉声大喝:“奉林帅军令——剿杀刺客,护卫驿馆!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林必安的亲兵营!他们真的赶到了!
驿馆内的抵抗者精神大振,里应外合之下,战斗迅速呈现一面倒的碾压之势。
厮杀声渐歇,只剩下雨声和伤者的呻吟。
驿馆内外,一片狼藉。
翊坤宫偏殿内,空气沉闷的令人窒息。
顾较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搭在云袖腕间的三根手指,仿佛有千斤重。他已经诊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云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顾较终于缓缓收回手,脸色比云袖还要难看。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娘娘,恕老臣无能……娘娘脉象,似有滑胎之兆!胎气大动啊!”
“什么?”云袖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猛地撑起身子,指甲掐进锦被里,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不可能!本宫今日只是多走了几步路,连风都没吹着!怎么会……怎么会滑胎?!”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原本期待的、拥有的那些,仿佛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撕开了一道裂口,然后像江水一般流逝。
顾较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叩在地上:“娘娘恕罪!老臣也百思不得其解,娘娘饮食用药,皆经臣等反复查验,绝无问题;起居也万分小心,这……这实在是……”他心中叫苦不迭,皇后那“提头来见”的懿旨如同回响般在脑海中盘旋。
如今丽昭仪胎气大动……
“废物!一群废物!”云袖歇斯底里地抓起枕边的玉如意,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胸口剧烈起伏,“本宫的孩子若是有半分差池,本宫要你们……要你们全都陪葬!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顾较和几个太医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个个面无人色。
殿内只剩下云袖一人。
她瘫软在冰冷的床榻上,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皇后,一定是皇后!她没下药,她没动手,可她无处不在——那无处不在的压力,那些太医战战兢兢的眼神,那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高压……都在无声无息地摧垮着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不……不……”云袖蜷缩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儿,不能有事,不能!”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华美的帐幔。
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什么叫寸步难行。
谢府书房内,烛光摇曳。谢晨决坐在太师椅中,像一尊失去生气的泥塑。他面前放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河州的飞鸽密报。短短几行字,却像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眼底:
事败。林必安亲兵突至,夜枭折损过半,目标未死且匿于驿馆,林家军守卫森严,无从下手,请相爷速断!
“噗!”谢晨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在书案上,染红了密报。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惊惶。
精心策划的灭口行动,竟然失败了?还被林必安的兵马抓了个正着!裴逸麟,燕彻执,他们竟敢公然调兵,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相爷!”心腹幕僚惊慌地冲进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谢晨决。
谢晨决一把推开他,眼中布满血丝,那是困兽般的疯狂和狠戾:“河州,完了!裴家那小杂种拿到了人证,他绝不会放过我!”他猛地抓住幕僚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对方的皮肉,“快!立刻去办两件事!”
“第一,动用我们在江南、河朔、陇西所有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制造事端!流民、匪患、水灾、粮仓起火……什么都可以!动静越大越好,一定要把朝廷的视线引开,绝不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河州!”
“第二!”谢晨决的声音嘶哑如裂帛,“给我查!动用所有埋在东宫、赵家、云家,还有裴太师府里的钉子,查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查林必安调动军队的军令文书,我要拿到实证!拿到他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铁证。我要在陛下面前,把他们统统钉死在谋逆的柱子上!”
他喘着粗气,眼神阴鸷。
裴逸麟,你想掀了河州的天?好,老夫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天罗地网!
窗外,秋风卷过庭院,吹得枯叶漫天飞舞。
京城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无数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向着那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汹涌汇聚。